我搬这儿住一月有余了。
说是喜迁新居,其实,五年前楼就落成的,我是今年从“倒房客”手里接来的二手清水房。
房子建造质量与房间布局没什么挑剔,我也为设计师独特的外形艺术设计而赞叹,但楼道里白天黑夜充斥一股刺鼻味道使我反感,居室不敢开门通风,即使出门进门,也是十万火急的动作,虽然如此,也免不了异味满满溜进屋里。
什么地方发出的异味呢?
原来,一楼进门处空间本来是共用场所,却摆上了一张圆桌,四个老头从天亮到天黑,围圆桌打牌,抽烟。飘逸的烟雾顺楼梯往上爬,弥漫整个楼道。况且,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也散发汗臭味。
说是老头,其实年龄也在六十多岁。黑发里夹杂少许白发。显着特征是他们都有一张黝黑脸皮。
我知道,他们都是同楼业主。
一天清晨,我一开屋门,便被烟雾笼罩住,熏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走到一楼,见胖老头正在那抽烟,烟雾顺着楼梯飘飘缈缈往上爬,扩散整个楼梯间。
我能说什么,只能打开关着的单元门。
为防止门自动关上,我用门后的钩子把门勾住。刚要走,胖老头喊道:“唉!怎么不关门?”
我停住脚步,耐心对胖老头说:“开门通风,能把你吐出的烟雾吹走。”
胖老头不再吱声,但我分明看出他对我的举动充满了敌意。
时间一长,我渐渐和四个老头混熟了,通过交谈我了解他们是农转城的。
我问:“你们搬来如何补偿?”
胖老头说:“我家四百平米宅基地,外加三亩农田,换这儿两套楼房,我住一套,另一套出租。”胖老头话里充满了自豪。
我问:“你认为,农村好还是城里好?”
胖老头大笑,说:“这还用问,谁不愿意过城里人生活!”
我说:“生活费够用?”
胖老头说:“我每月一千二百元低保费,另加一千元房屋出租费,没病没灾,没礼尚往来,够用。”
说到这儿,胖老头满面红光,泛着一种城市人的自豪感。
今年初春,小区西边河沿上,施工队留下一片平地,建筑队说三年五年不开工,谁有兴致可在这儿种菜园。小区里一些人来种菜了,我也开一块,以求补贴日益涨价的菜蔬。
翻完土地,我拿农具回来,四个老头正在楼道悠然自得抽烟,满眼充满幸福感。
看见我,胖老头问:“去哪了?”
我说:“河沿种菜去了。”
四个老头一起笑。
我莫名其妙,说:“你们笑什么?”
四个老头还是笑。
我说:“你们不去开地种菜?”
胖老头摇头,不顾一顾的说:“我们干一辈子农活,还不够累?来城里就是享福的!”
其他几个老头也一起附和说:“要劳动来这儿干什么!”
我说:“种点儿菜,也是锻炼了身体!”
“哈哈!我们不用锻炼,农村几十年都锻炼过了!”
我这才发现老头们发福了,黝黑的脸膛变的白洁,只是身上的衣服依旧,还是散发阵阵汗臭味。烟瘾更大了,楼道内的烟味和汗臭味非但没消失,反而日渐长进。
一个周日,天蒙蒙亮,本来打算睡懒觉,却被楼下的哀乐吵醒了,下楼一看,楼前摆着灵堂,喇叭里播放哀乐。一问,是四个老头中矮个死了,患的肺癌,满六十岁。
西天路上无老少,哀叹之余,三个老头依然坐那儿抽烟打牌,取而代之的换了一个穿着打扮漂亮的老太太。
本来我想,走一个,其他人应该从死者身上吸取教训,结果事与愿违,他们依然我行我素,依然尽情享受城市人的“幸福”生活。
过了正月十五,几天不见胖老头了,按照风俗应该是串亲戚去了吧?
第二天却传来消息,说胖老头脑梗住院了。
我又一阵哀叹。
半月后,胖老头出院了,他明显瘦了,瘦削的脸蜡黄,走路一瘸一拐,但他依然坐楼道吞云吐雾。
我和他谈起住院的事,他哭丧脸说:“医院住不起,这几天,一辈子的积蓄全掏光了。”
还说:“还不如生活在农村,自己种地,吃的喝的都有,城里人走路放屁都花钱!”
他们进城后的兴奋泯灭了?来到的只是怀念,究竟怀念什么,我无从知晓。
剩下两个老头还是抽烟,打牌,累了,还是悠闲目送街上来往行人。他们已经适应了城市人无所事事的生活,但愚昧的旧观念与习惯依然存在,认为不劳动是一种享福。虽然他们身体胖了,肌肤白洁了,可筋骨变软了,变脆弱了,走路都喘息。
突然一天,楼下又响起哀乐,“噼噼啪啪”鞭炮声炸响。
胖老头走了,天不亮儿女们就放鞭炮,不知道儿女们此时的心情是喜是哀,还是风俗所致,反正胖老头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我在河沿弄菜园,另外两个老头竟然颤巍巍走来,他问我:“还有空闲地吗?”
我说:“有,只要不怕出力,到处有!”
两个老头一边喘息一边刨地,一边说:“城里这福不好享,若能回去,我第一个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