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晚上,药店里顾客走光了,我正要关门,一个衣服不整的老太进来了。老太七十来岁,头发花白,眼神显得有些呆滞无光,布满皱纹的脸挂着一丝忧郁,她喘息一会儿,然后伸出双手扶柜台,慢悠悠很吃力的坐到了凳子上。
我客气的问:“想要什么药?”
老太好像没听见我的问话,眼神转向药品橱柜那边,扫视起来。
我又问:“需要什么?我帮你选!”
老太这才转过脸,看我,喃喃道:“算了,算了吧!”
说罢,老太吃力的扶住柜台,费了很大劲才站起来,转过身,佝偻着身子歪歪斜斜出了门。
我目送老太走下台阶,客气的说:“请走好!”
老太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我:“真没有那种药?”
我有些愕然:“你没说什么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什么药?”
老太眨着呆滞的眼神,犹豫一会摇摇头,喃喃说:“算了!”蹒跚着走进了夜幕里。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到了正月十五这天,天黑的时候,老太又来了,她蹒跚着小脚,歪歪斜斜推门进来,还是用她颤弱的手扶住柜台,慢慢坐凳子上。她比前几天更显苍老,满脸皱纹如一条条水沟,流淌着汗水。喘息稍稍平息,呆滞的眼神又开始扫视货架上的药品。嘴里喃喃道:“没有,没有啊!”
我问:“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老太用异样的眼神看我,眼神里似乎藏着另一种疑问。之后又是犹豫,又是摇头,然后喃喃说:“没有,真的没有!”
她用爬满蚯蚓一样的手背抹脸上的汗水,像受了伤似的。
“能!能给我吗.......。”
“给什么?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老太犹豫一阵,慢慢扭转身,嘟囔道:“算了,算了吧!”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闲下来时,老太的影子或多或少还会浮现在我脑子里,但比起先前淡薄多了,再过些日子,脑子里再也没有了她的影子。
清明节那天,我无意中又看见了她。这天早晨,我刚打开店门,听到身后蚊虫般喃喃声,回头看是她站我身后边。她朝柜台方向挪着步子,到了屋里,又用双手扶柜台,坐在凳子上。
她悲伤的问:“有吗?”
声音显的忧伤与悲哀。我这才看见,她提一个旧的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几片冥纸。民间风俗,清明节是烧纸上坟的日子,也许老太给自己的父母,或者其他亲人上坟。
老太用呆滞的眼神扫视药瓶,之后又用呆滞的眼神看我。
“你,你需要什么?”
老太顿一会儿,抹抹布满皱纹的脸,又是犹豫,蚊虫一样的声音:“算了,算了吧!”
双手扶柜台,缓缓站了起来,磨蹭着走出店门。
这样来,我对老太产生了浓厚兴趣,几天来,我见了熟人不厌其烦的问:“认识那个老太吗?”
结果一个个摇头,表示不认识。
一天,一个朋友来玩,当我提起老太的事,朋友瞪大眼睛问:“你说长什么样!”
我说:“白头发,佝偻身子,七十来岁!......。”
我还没说完,朋友一拍大腿,无限感叹地说:“唉!唉!老太可怜啊!”
“老太老伴早年去世了,为了幼小的儿子她再没改嫁,十年前卖了农村住房给儿子做首付,城里给儿子买了房,来这儿给儿子看孙子,孙子长大了,不用她了,儿媳撵她走,如今住地下室里了。”
“我说呢,够可怜的,儿媳也太没良心了!”
朋友说;:“可恨之处是儿媳连地下室都不让她住了,非赶她回老家呢!”
“那就回去呗!”
“唉!老家房子卖了,哪有落脚的地方!”
哀叹之余,一晃又到了八月十五傍晚,一轮皎皎明月刚升起来,照耀的大地水银一般,今夜是阖家欢乐,吃月饼赏月的日子。
老太来了,她依然坐在那条板凳上,依然用呆滞的眼神看我,但她没再扫视药架,而是用一双祈求的眼神望我:“有吗?”
“什么药?”
她不安的看看门外马路上的行人:“安眠药!”
“你怎么了?”
“我失眠,整夜睡不着觉。”
“有,按照规定,要有医生处方,顶多给十片。”
她笑了,这些日子我看到她第一次笑,孩子似的笑脸。
笑罢,她担忧的问我:“医生,你说,十片能睡过去吗?”
我突然警觉起来,从老太话里,从她的神态里,从她以往呆滞眼神里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我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让我心慌意乱,我猜到她想什么,下一步她想干什么!
我发现她粗糙的手里捏着一张发黄的旧照片,照片上那个青春荡漾的青年正冲她笑。她见我盯照片,开心的笑出了声,第一次听她朗朗笑声:“看!长得多好!是儿子他爹!”
我点头,说:“真好!”
“唉!走了四十多年了!”
老太悲哀起来,她哭了,眼泪滴到了柜台上,汇成一洼溪流:“你走了,享福去啦!却留下我一个苦命人啊!......。”
老太凄惨的说完,吃力地站起来,佝偻着身子往外走。我早就抑制不住自己,眼泪“唰”流了下来。面对可怜的老太,我能帮她干些什么,我抱怨自己人微言轻,什么也做不到,唯一能帮助她的是搀扶着她,千叮咛万嘱咐,要老太想开,路总是有的.......
我把一沓钱塞到老太手里,我只能做到这些。
她却坚决谢绝了........。
从这天开始,我天天盼着见到她,我想用我的思想去感动他,让她从绝望中走出来:民政局,救助站,养老院.....我都考虑过了。
可惜晚了,周末清晨,我打开药店门的一刹间,不幸的消息传来了:老太昨晚跳楼自尽了.......。
悲痛之余,我不能为她做任何事了,只能站在台阶上,默默向她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