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解姓夏名解,与虾蟹同音,叫起来,难免和鱼鳖虾蟹联系一起。
夏解家住溏水湾,有溏就有水,有水称为溏。夏解生活在溏水湾,正应了那句老话:如鱼得水,夏解在溏水湾读完小学,读初中,后来去山外读师范,毕业又回到溏水湾小学任教。
溏水湾四面环山,重峦叠嶂,山陡如璧,半山腰有块平地,溏水湾小学就建在这儿,石头垒成的院落,教室满打满算百十平米,教室里排列几行石凳石桌,算得上课桌课凳了。
走出山几年,又回到山里,感觉一切都很新奇。
来学校那天,夏解愣怔半天,瞅着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孩子,摸摸冰凉的石桌石凳,心里一阵忧伤,仰头望那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一扭脖子,一跺脚,领着十几个孩子呼啦啦来到村长家里。
村长正吃饭,抬头看见夏解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十几个孩子。
村长舔完黑瓷碗边子,放下筷子,摸摸嘴角,问:“夏解,有事?”
夏解想了一肚子话,一紧张,一句都说不上来了,憋闷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村长愕然。
有个胆大的孩子说:“俺们的腚都冰烂了。”
村长听半天,才弄明白夏解找他的缘故,一摊手,说:“夏解呀,咱们穷乡僻壤,哪有钱买木材制作课桌课凳,你看!”村长指重峦叠嶂的山脉,“除了满山荆棘棵子就是毛竹,没成才的树木。”
夏解望望葱郁的山脉,无奈的摇头,长叹一口气:“唉!”回头要走。
村长看看孩子实在可怜,补充一句:“把我家房子拆了,檩条能打十几个课桌。”
夏解站在那儿,惊得瞪大眼,望着村长家石头垒成的三间北屋,心里像一锅沸水。他知道,三间北屋是村长一家唯一的住处,拆了,村长一家住哪?
夏解摇摇头,慢慢转身,然后又转回头,深情的看村长一眼,心情沉沉的走了。
就这样风轻云淡的日子过去了,仿佛重峦叠嶂的山脉和头顶上匆匆飘荡的白云如一绺云丝,悠然而过,没留下一点儿痕迹,村民依然我行我素,该干啥干啥。。
过几天,村里人发现,溏水湾小学里的石桌石凳搬到了教室外边,里面摆上了十几张木头桌凳。
无异于天上掉下来一个月亮,山里人没见过世面,争着抢着去溏水湾小学看新奇。
话传开了,传到村长耳朵里。
村长疑疑惑惑,跑到学校想问个究竟,当走到夏解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夏解院里一片狼藉,三间北屋拆了。
村长明白了,绷着脸找夏解:“拆了房子,你住哪里?”
夏解说:“我还没往这方面想呢。”
“不想能行吗,以后日子咋过?”
夏解说:“再说吧。”
“再说?”村长生气了,样子很凶,“关心孩子也要想自己!”
夏解挠挠头皮,说:“我真没时间想,嘿嘿,嘿嘿——”
村长撇嘴,大步流星走了。
金灿灿的阳光映着村长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山梁上,夏解才喊一声:“上课了!”
孩子们呼啦钻进教室里,端坐木头课桌前,跟着夏解读:“a,o,e......”
第二天清晨,晴天,山里的阳光真灿烂,映照着溏水湾和四面碧绿的山峰,山风习习,凉爽宜人。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回荡在山涧里,缠绕在峰峦中。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乡长抹着一脸汗水,扯着衣服一角当扇子,从山谷那边翻过来了,走到溏水湾小学转悠一圈,一把握住夏解的手,咕噜半天才说:“好样的!”
夏解神经质一愣,眼珠定了神,好久好久,脸上突然火辣辣热,既惭愧又尴尬:“咦,山里穷,只能这样。”
乡长像是发怒,又像心痛:“拆了房子,阴天下雨,寒冬腊月,住哪?”
夏解还是那句话:“当初我没想这么多,只想让孩子别坐冷冰冰的石凳石桌了。”
乡长不吱声了,但眼珠始终没离开夏解那张涨红的瓜子脸。夏解羞涩的把脸转一边,山上的毛竹密密匝匝,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沉沉的在想,耳旁突然听见乡长一声吼:“卷起铺盖卷,跟我去乡里!”
夏解一惊,慌张的说:“我没干违法违规的事呀!你要看不顺眼,再把教室里的石凳石桌搬回来。”
乡长还吼:“我不是那个意思!”
“啥意思?”
“让你去乡里当教育组长,管全乡的学校。”
夏解沉默一会儿,问乡长:“我能行?”
“能行!”
“还有比我强的?”
“谁都比不上你!”
夏解望了一会儿乡长,确认不是耍他玩,“噗嗤”笑了,回头朝孩子一摆手,喊道:“好好学习,将来走出大山去!再见了!”
夏解到了乡里干两年,让县长看上了,年底,一跃升为县教育局长。
十几年后的一天,夏解接到溏水湾村长的电话,说,溏水湾小学要举办三十年校庆,邀请夏解光临并作重点发言。
如今山里修了公路,去溏水湾再也不用爬山了,校庆这天,夏解如约而至,学校门口,村长握着夏解的手,无限感慨的说:“唉!时光不饶人呀,十几年不来溏水湾了吧?!”
夏解手握发言稿,目视村长,说:“县里忙,抽不出时间回来,这些年,溏水湾小学办的咋样?”
村长抑郁的笑,叹气:“唉!自从修了公路,孩子都去县城读书了,溏水湾小学黄了!你这县教育局长也不过问过问!”
夏解脸一红,鼻子哼哼几声:“唉,唉——”后边说的啥,村长没听见。
村长接着说:“我想了几天几夜,想出校庆这个点子,目的诓骗你回来,亲眼看看房倒屋塌的溏水湾小学,还能重建吗?”
夏解理解村长的心意,更理解溏水湾乡亲的愿望,自己虽然离开溏水湾多年了,亲不亲一家人,香不香一锅饭,自己对溏水湾还是挺有感情的。
为表达对溏水湾小学怀有深厚感情,夏解决定留在溏水湾过夜,床铺就搭在学校原来办公室里。
夕阳西下,苍茫的暮色,给无垠的山峦涂上一层忧郁,晚霞正在渐渐暗淡下去,几绺破碎的云丝被烧的火红火红后,又渐渐消失。
溏水湾小学,破旧的小院里披上一层幕纱,透过沉沉幕纱,办公室里闪着一丝昏暗的光。夏解正端坐石桌石凳前,全神贯注翻看小学生【田字格】,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年代。
起风了,山风刮起来,如虎狼嚎叫般恐怖,他已经习以为常,他提笔在纸上写......。
突然,灯灭了,四周一片漆黑,接着“哗啦”一声响,墙壁轰然倒塌,一根檩条掉下来,砸他头上......。
村民七手八脚从废墟里把他扒出来,送到医院,夏解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手里握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模模糊糊:
县委,县政府:
.......
最后一行字写到:“请批示重建溏水湾小学!”
县教育局长: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