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坐在餐桌前正吃晚饭，马路上那盏白炽灯突然亮了，光线穿过窗子上的花格玻璃，刺花了他的眼睛。
他正咽下嚼完的一口馒头，突然，头：“嗡”一声，头一歪倒到了桌子上，“咣叽”一声，手里的饭碗掉地上打碎了。
老伴见状吓坏了。只见老耿口吐白沫，脸色蜡黄，额头皱成鹅头大疙瘩，一副痛苦的样子。
不好！颈动脉斑块破裂了，脑梗了。
去年，单位上组织退休职工一年一次查体，医生告诉老耿说：“彩超显示你患上了无回声颈动脉斑块了，以后可要注意了。”
老耿漠然的听，医生面前没说一句话，出了门，摇着头咕噜说：“别吓唬人了！我才不信邪呢！”
回到家他把这事当成笑话同老伴讲，老伴听了挺担心，亲自跑到医院又问了医生，医生说：“无回声斑块属于高危斑块，破裂了，会造成脑梗或心梗。”
老伴吓的丢了魂魄似的，回到家里对老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当心，切勿大意，不然会危及生命！。”
老耿听了半信半疑，很久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后来，他看看阳台上亲手培育的天竺葵花儿正艳，似乎感觉医生在讲《天方夜谭》。他问老伴：“医生还不是街上的算命先生，他们的话可信可不信！”
这回你可信了吧！斑块破裂了，脑梗了吧！。
埋怨啥都没用了，还是快送医院吧！老伴慌里慌张跑到卧室里，手忙脚乱被窝里翻腾了一个地覆天翻，总算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本来年老眼花了，一激动手打哆嗦，几次都按错键了。试探了几次，最后才拨通了120急救电话，给医生说清了病情以及家庭住址，不到五分钟时间，医护人员赶来了。
医护人员经过现场简单急救后，认为老耿的病情较为严重，三下五除二把老耿抬到担架上，救护车发疯一般鸣着笛，闯过几道红灯，风驰电掣般奔到了医院里。
输液，心电图检测，心脏复苏，医生护士一阵子忙乱后，老耿总算脱离了危险。
老耿苏醒了，大脑恢复了思维，他问医生：“现在能回家吗？”
医生说：“观察几天吧，等到完全康复后出院不迟。”
于是，护士把老耿转到病房里了。
转到病房以后，虽然经过几天系统治疗，大脑不像开始的时候迷迷糊糊了，但他感觉两条腿发颤发软，浑身无力，两条胳膊发肿发胀麻木无知觉。去趟卫生间都需要老伴搀扶，吃饭时坐不起来，手无法端碗，需要老伴一口一口喂到嘴里。
人心都是肉长的，老两口莫不是如此。几天下来，老耿见老伴这么大年纪了，为伺候自己一天到晚跑前跑后，吃不好睡不好，瘦了，眼圈熬黑了。老耿凝视着老伴，心里一阵愧疚，感觉这些年来，老伴对待自己诚心诚意。而自己对待老伴却没做到这样，比如，那件隐瞒多年的秘密，不能烂在自己肚子里，应该一五一十给老伴讲清楚，以求得她的谅解。
晚上九点了，等到护士测完最后一次血压，出去后，“咣叽”把病房门关上了。
老耿喘息了一会儿，对老伴说：“我给你说一件事。”老耿欲言又止，眼睛灰溜溜的，像受到惊吓的野猫。
老伴说：“啥事？担忧家里盆花没人浇水？”
老耿怅然的摇摇头，说：“不是。”
老伴说：“担心储藏室里车胎让老鼠咬了？”
老耿躺在被窝里，拿枕巾遮住脸，说：“不是。”
老伴说：“不是，是啥呀？”
老耿吞吐半天，说：“秘密。”
老伴笑了，说：“哎吆吆！你是小孩过家家，还是脑梗糊涂了！咱俩一起四十年了，还有啥秘密？难道你对我还有私心杂念？”
老耿默默点头，眼圈里滚出泪花，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眼泪滚在枕巾上，认真地说：“是秘密。”
老伴“噗嗤”笑了，说：“既然是秘密，你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
老耿捂住脸，失声痛哭，说：“秘密埋我心里多年了，我后悔，我不应该有非分之念，更不应该隐瞒你这么多年，事到如今，我都告诉你。”
老伴放下手里的水杯，才发现老耿脸色憋得通红，老耿身上盖着雪白洁净且柔软的被褥，被褥上散发着淡淡的肥皂和消毒水混合味道。从老耿吞吐的话里，她意识到了啥，但她依然说：“你说呗！”
“我说出来你千万别生气！”
“放心，我不会生气！”
“你原谅我吗？”
“原谅，我一定原谅你！”
老耿说：“那一年，我和一个女网友很谈得来，一个星稀月朗，玫瑰花园到处飘洒香味的晚上，我俩约会在藤蔓缠绕的花廊下。到了约定时间，女网友还没来，我正焦急等她，你匆匆赶来了，我一阵惊慌跑走了。事后，我想开了，我不应该瞒着你和那个女人约会，我挺对不起你，虽然后悔，但我始终没勇气对你讲，多年来埋在心底里，成了秘密，今天我病了，你对我这样好，我感觉我只有把这个秘密对你说出来，征得你的谅解，我才能安稳的闭上眼睛。”
老伴听了，心里一惊，她羞涩了，红润漫上了脸颊......。
她也想起了多年前与老耿同一时间发生的一件令她难以启齿的事。
她曾经也是一个网络痴迷者，她有许多网友，她最崇拜的一个网友，那天晚上约她见面，意外看见老耿躲在玫瑰花园花廊下边，她怕他看见了，吓跑了。
多年了，她心里一直隐隐作痛，埋在心里，成了心病，成了她的秘密。
月亮升起来了，窗外变的苍白而神秘，一层忧郁的月光，洒到病房里，洒到老耿和老伴身上。犹如两尊正在渐渐风化的黝黑的泥塑
老伴似乎隐喻到了啥，问：“你的网名叫啥呢？”
老耿说：“一抹阳光。”
老伴又问：“你网友的网名呢？”
老耿说：“花开四溢。”
失去的兴致又在老伴身上复活了，竟使她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
“你知道我的网名吗？”
老耿说：“不知道。”
“我的网名叫花开四溢。”难怪当年你半夜不眠，津津有味地聊......。
声音波澜不惊，平静而又平淡，
老耿突然瞪大了眼睛，眼睛里透露出一股不可置疑的想象，他微微一笑，然后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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