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国新是修理车间的起重工。
王囯新一米七多点的个头,胖胖的,皮肤黑里透黄,音调压抑而低沉;从不多说一句话,咋看是个老实本份的人,总而言之:大伙对他的印象不差。
我认识王国新是我来修理车间当技术员报到那天,上午九点钟左右,我在机关办公室收拾东西,打算收拾完,给修理车间打电话,让他们来一辆电瓶车,帮我把办公桌和零碎东西拉到修理车间去。
八月的天气还很热,阳光从窗子里斜射进屋里,屋里像蒸笼,即使把风扇调到最快档,温度也降不下来。我正忙的浑身汗水时,门“吱吜”被人推开了,抬头看,走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不等我开口,他先说话了:“听说你调修理车间了,我帮你收拾东西。”
我正巴不得让人帮忙呢:“谢谢你了”
那青年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客气啥?以后咱一个车间工作,就是一家人吗!”
我愣了:“你在修理车间?”
“是呀!没见过面吧?我叫王国新,修理车间起重工!”
声音粗而低沉。
他是我认识修理车间第一个人,也是第一次认识王国新。
二
那年代,维修车间的工作性质,除了拖点加班,还有周日的义务劳动,这些额外劳动是没有报酬的。
一个周日,主任带领办公室人员去厂外劳动,太阳刚爬一树稍子高,明媚的阳光平射下来,大地开始热了,虽然立秋好几天了,感觉不出一丝秋风带来的凉意。
主任扫视大伙一眼,问:“王国新呢?”
主任站我身边,我认为问我呢。
我说:“他不是办公室人员,大概没通知他吧!”
主任说:“通知了。”
我问:“不是办公室人员劳动吗?”
“他是车间团支部书记吗。”
“哦,原来如呢。”
正说着,远远见王囯新扛着铁锹,大步流星奔过来了。他知道来晚了,一边抹汗一边说:“唉,别提了,早晨做饭的时候,没液化汽了,我妈非让我去换汽,我说等我劳动回来吧,我妈说:你中午不吃饭了?我想也是,换了一罐汽来晚了!主任,脚下是咱们的责任区?干吧!”
主任点头的功夫,王囯新脱下上衣,身着一个短袖衫,挥膀子干起来了。
半天过去了,王囯新一人干了责任地的一大半。
太阳升到了头顶上了,火热的光线洒下来,洒到地上,头顶上,脊背上,我早汗流如雨,气喘吁吁了,可是,主任划分我的责任地还剩一大片没干呢。
“来,你休息一会儿,我干!”
我正怨天忧人,累的要死的时候,王国新扛铁锨走过来。
我专意地说:“你干这么多了,怪累的,休息吧!”
王国新一昂脖子:“我不累!天天干起重活,炼出一副好身子骨了。”
王国新伸伸胳膊,意思是说:看我多壮实。
王囯新的帮助下,我完成了任务。我想拉王国新交谈几句。说心里话,自从来车间里,我还没和谁交流过,今天王国新帮了我,我打内心感动的同时,心想他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青年人都求进步,向况,我还不是团员呢!王国新是团支书,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不是我要求进步的好楔机吗!
三
晚上,没月亮,天上飘着一层厚厚的乌云,屋外黑乎乎的。我吃罢晚饭,刚要去街上溜弯,一抬头,门口站着一个人。我这才想起来,刚才走出门了,担心突然下雨,折回屋里拿伞了,没关屋门。
“哎!吃过饭了?”
王国新站在门坎上,笑眯眯问我。
“吃过了。”我一边答应,一边把雨伞放茶几下边。
王国新问:“你出去?”
客人登门了,我只好唠个瞎话:“不!不出去!”
王囯新一听我说不出去,慢慢走到沙发前,他没坐,直愣愣站那儿。
我说:“请坐!请坐吧!”
王国新这才坐下。
我这才看见,王国新手里提着个小包,他身子遮挡着,又在黑暗处,看不清是啥东西。
正疑惑,王国新把包放到茶几上了,说:“今天,我弟弟进山了,采集一点蘑菇,你尝尝鲜吧!”
“哎,自己留着吃吧!还送给我!”
“我家吃不了,再说,我家还有。”
正说着,“汪汪汪——”门外传来一阵狗叫。
挨门邻居养着一条巴狗子,都说狗通人性,我们一排平房八户人家,天天来来往往,狗都认识了,遇到从不狂吠,引起狗叫,一定来生人了。
正猜疑,一声尖厉女孩叫:“王国新,快过来!狗咬我啦!”
喊声凄凉而疹人,漆黑的夜里,更让人心慌。
王国新一个箭步窜出去,喝诉道:“叫?打死你!”
狗不叫了,沉寂,一阵沉寂之后,听见王国新和女孩对话声。
我刚站起来,王囯新领女孩站在了我面前。
“这位是?”
我还没说完,王国新笑着指女孩:“他叫张新,咱一个车间的,我是起重工,她是天车工。”
张新,名字好熟啊!来车间几天了,工友们常提起张新这个名字。
“原来你是张新,好熟的名字,咋这么凑巧,来这儿了?”
王国新说:“你还不知道吧?”他指张新,“咱们车间团支部副书记。”
“嗯,原来如此,你俩是搭档了。”
王国新说:“我俩今晚来找你,让你尽快加入团组织,愿意吧!”
我听了,脸红了,从年纪上说,我比王国新和张新都大。“唉!空长年纪了,连个团员都不是!让二位操心了!”
王国新笑了:“操啥心呀,咱兄弟姐妹们,小菜一碟吗!”
不久,我加入了共青团组织,成了一名团员。
四
一晃半年过去了,秋风扫落叶了,不久,北风来了,天气寒冷了。
那个风雪交加的下午,我正在厂房里检测设备运行情况,肚子突然疼痛起来了,我悟肚子蹲墙根下边,疼的头直冒冷汗。
早晨的饭没热透,冷胃了,一会儿会好。半小时过去了,疼痛非但没减轻,反而疼的更厉害了,我都站不住了,眼睛模糊了。
王囯新从厂房门口走来了,见我这样子,一手扶我,另一只手扶墙。
“咋啦?”
“肚子疼”,我咬着牙说,“腰也痛!痛的很厉害!”
“呜呜”的北风从窗缝刮进来,挤进来的雪片,落地瞬间溶化了。我浑身冒汗,汗水湿透了内衣,不是热汗,是疼痛难耐的冷汗。
王囯新小声说:“去医院吧!”
我哼哼道:“去,赶快去!”
王国新毕竟年轻,身子骨壮实,没用五分钟时间开来一辆电瓶车,一把把我推到了车箱里,他坐驾驶坐位上,“笛笛——”鸣两声喇叭,又停下车,去厂房旮旯里拿来一个草席子,一边铺车箱底,一边盖在箱板上,让我脊背靠在草席上,叮嘱道:“路不平,车箱摇晃,坐稳,免的跌下车!”
我疼痛难耐了,叮嘱的话一句没记住,但是,安全意识我有。
我哼哼说:“知道了,走吧!”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结果,令我大吃一惊:膀胱结石。医院医疗条件有限,唯一办法动手术取结石。
人在痛苦中,无法选择医疗条件,何况我是门处汉。
当把我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清楚记的,走廊里灯火通明了,天黑了。一歪头,见王囯新站我身边,心里一阵感动,刚想说啥,王囯新似乎己经知道我要说啥,他摆手说:“啥也别说了,祝你手术顺利!”
多好的朋友,同事,我在最痛苦的时候,一直守护在我身边。
手术还算顺利,当我从麻醉中醒来的时候,太阳从西窗映射进来了,我知道天睛了,又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了。今我难以忘怀的是:王囯新一直守在我身边,他两天两夜没离开病房,我很感动,我想:他有前途,将来会成为党支部书记。他己经是一个预备党员了,他的表现
己经具备一个党员的条件了。
但多年后,我万万没想到,他变了,他原先走过的路与我对他未来想像的路捷然相反了。
五
几年后,厂里新建了一个车间,车间生产的产品即重要又特殊。厂里要求:各车间抽调工作态度好,技术过硬的工人去筹建新车间。会后,厂长留下维修车间主任。
“喂!新车间需要一个有工作经验,认真负责的起重工!劳资科的人想了一下午,认为从你们车间抽调一个比较合适,你推荐一个吧!”
维修车间一共三个起重工,王国新二十三.四岁,进厂六年的“老工人了”,另外两个,一个面临退休了,另一个整天病怏怏的。看来,非王国新莫属了。
车间主任挠了半天头皮,很不情愿地说:“我这儿离不开王国新呀!他是这儿的主力!”
厂长说:“小局服从大局吗!不能搞小圈子保护主义呀!”
车间主任不言语了,我知道,他一百个不愿让王国新走,王国新不但是车间团支书,还是预备党员,大件吊装离不开他,车间主任把他当成了车间一宝。
可是,厂有厂纪,家有家规,下级服从上级这是一条铁律。
车间主任咬咬牙,说:“好吧!我服从厂部的决定,不过,往后若有王国新这样的青年,别忘了给我配备啊!”
王国新一去好几年了,几年间我俩见面少了,虽然如此,提起他,我总会说:“他有前途,是个人材!他不会老待起重工岗位上,是金子放那都闪光。”
一个周末,刚下过一场小雪,空气冷嗖嗖的,风刮的残叶满马路跑,我买了几斤土豆,正往回走,听见背后一声低沉的声音:“你今天休息呀?”
我回头看,是王囯新。他瘦了,脸皮更加黑黄,眼圈发黑,头发如一蓬蒿草,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
“你,你也休息?”
王国新说:“不,不,我上夜班。”
我愕然。
起重工不是常白班吗?有临时吊装任务?我关心地说:“夜里吊装光线不好,千万小心!”
王囯新阴郁着脸往远处看,说:“我,我不干起重工了!领导让我铲糊了。”
铲糊是最简单,最脏,最辛苦的活,好人不干的活。
“咋让你干这呢,没有一点儿技术含量!起重技术岂不荒废了?”
王国新愣了一会儿说:“你不知道,我们这个车间主任不是东西,天天色迷迷围女人转,他看人不是看工作好孬,谁给他送礼他对谁好!他看不上的人,设法使绊子!不讨好他,工作好没用!”
“那么,你的党员转正了吗?”
不说这还好,一提这事王国新气不打一处来了,骂道:“我不给他送礼,他鸡蛋里挑骨头,我一气之下,不入了!这不,他报复我了……”
我俩正说,刚才说的那个车间主任远远走来了,听见我俩说话,大概猜出了端倪,有意放缓脚步。
我和王囯新打声招呼:“再见了”
转身各自回家了。
六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时代变革了,依靠工厂挣钱养家糊口过时了,没办法,我和老伴商量,在街上最热闹的地方开了一家杂货店。开业后,虽然起早贪黑,生意不错,比工厂收入高多了。因此,除了工厂上班,其余精力全用在自己杂货店了。
一天傍晚,我去杂货店接老伴的班,一踏进门,老伴说:“下午,姓王的借了三百元钱。”
“哪个姓王的?”
“忘了?过去常来咱家玩。”
我更加迷惑了:“姓王的多了,来家玩的也不少,谁呀?”
老伴说:“你们单位那个!叫…丶叫王国新的!”
“噢”,我想起来了,“王国新,是他!”
几年不见王国新了,他还在那个车间铲糊吗?我脑子反来复去想,又想到他借钱的事。也许,出门买东西钱不够了,也许去会朋友,身上忘带钱了,其实,如果无限假设,还有许多也许……
我不想想多了,应附老伴说:“嘿,知道了。”未了补一句,“知根知底的人,别问多了,显得不相信人家!”
老伴说:“我知道,他父亲见了挺客气,再说,王国新也不错吗!”
一天,天上突然飘来一片云,云层越来越厚,夕阳被遮盖在云层里,云载着雨,雨乘云,天瞬间黑暗了下来。我担心下雨,老伴在店里吃不上饭,拿把伞匆匆朝杂货店跑去。
刚踏进屋里,大白雨点子便“哗啦啦”倾盆而下,眨眼工夫,马路上变成了河道。
杂货店空荡荡,下雨前顾客全跑光了,老伴坐门里面正呆痴痴看下雨呢。
“前天,王囯新来还钱了。”
我说:“他是讲信用的,手上有钱会还的。”
老伴说:“不过,他今天又借了五百元。”
我抖抖身上的雨水,问:“刚还又借,他干啥用啊?”
老伴呛白一句:“你结交的朋友,问我?不如问你自己!”
我不假思索地说:“也许家里突发事了?”
老伴说:“突发啥事!小心他拿钱赌博!”
“不可能!”
“咋不可能,现在的人什么事随时能发生!”
“上次三百元不是还了吗!放心吧!我结交的朋友差不了!”
雨渐渐小了,天空虽然还下淋淋洒洒毛毛细雨,路上有行人了,杂贷店陆续进来一些买东西的人,我正忙着给顾客拿货,收钱,一抬头,王囯新笑着站我面前。
“嗯,你昨来了?”
王国新一手掏兜,一边说:“这不,刚才出门忘带钱了,从你店里拿的,给!还钱了!”
“何必心急,天睛了不迟吗!”
“嘿!我欠别人的东西,半夜睡不着觉啊!”
老伴刚才悬的心,终于平稳下来了,笑笑说:“看借谁的呀,咱知根知底,客气啥!”
说着,门处进来两个客人,王国新见我忙着拿贷,收钱,忙的不亦乐乎,打个招呼:“你们忙吧,我走了!”
两个月过去了,天气进入了寒冬,北风刮秃了树木,把大地冻裂了口子,河水冻了厚厚的冰。
那天上午,天冷,街上没人,我和老伴正站杂货店门里头眼巴巴盼人,王囯新穿一身破旧棉衣,蓬蒿般的头发,脸上粘着一片草稍,急火火闯进店里。
焦急地说:“我从你这儿拿三万元钱,一月后还你。”
我愣了,他遇啥事了?看他急成猴吃蒜了。
“我父亲遇车祸了,正躺医院抢救呢,交不上钱,医院停止抢救了!”
“这——我——”
王囯新见我犹豫了,拍的胸脯山响:“我有钱!只是一时取不出来!放心!银行给多少利息,我只能高于银行!”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刚从银行取出三万元钱,计划明天进货呢。拖几天吧!我把钱往王囯新手里猛然一塞:“快去吧!别误了抢救,人命关天呀!”
王国新接过钱,二话没说,冲进了寒风里。
王国新走了一会儿,老伴抱怨道:“你比他都急,该让他写个借条啊,以后不认账了咋办?”
“你呀!头发长见识短!我的朋友还有懒账的?”
老伴说:“先君子,后小人吧!从他眼神我看不对劲!”
“咋不对劲啊?”
老伴说:“嗨,别说了,你快去医院看看吧!一切全明白了!”
我说:“也是,我这就去医院看看!”
七
老伴一句话,提醒我了。
是呀!几年不见王国新了,他还是过去的他吗?应该去医院核实一下,打听打听,何况,离医院不足一里地。
我嘱咐老伴几句,冒着刺骨的寒风去了医院。急诊室里,一个白大褂正伏桌子上写病历。
我径直走进了病房里,转一圈,没看见王国新的父亲,也没王囯亲的影子。问白大袿吧!
“医生,请问,刚才有个出车祸的病号吗?”
医生停下写病例,看我一眼,又写病例。
我正焦急,旁边走过一个护士小姐,问:“请问!你找谁?”
我不知道王囯新他父亲叫啥名子,想了想说:“让车撞的那个人。”
护士笑了:“哪个人呀?今天有两个让车撞的人!”
“哦”我犯难了,我突然想起王囯新姓王,他父亲一定姓王,今天出车祸不可能两人都姓王,我说:“我不知道他叫啥名子,只知道他姓王!”
“哦哦,你说的王志和吧?他儿子叫王国新。”
“是呀,是呀!”我说,“没错!是他!”
护士说:“包扎完回家了。”
“回家了?”我瞪大眼睛。
“是呀!还值得怀疑吗?”
“不是抢救吗?没钱……”我不好说下去了。
“出车祸,能回家吗?”
“不回家去哪,受点皮外伤,没大碍。”
我这才如梦方醒,问:“共花多少钱?”
“也就百十元吧,详细我说不清楚,反正花钱不多。”
我跌跌撞撞回家了,躺床上朦朦胧胧,一夜未眠。
王国新说瞎话了,但我想起以往的事,疑云也就散去了,出车祸重与轻,总是出车祸了,人家最困难的时候,何必伤口上添盐。说到这儿,想归想,思想上难免疙疙瘩瘩的。
一晃这一年过去了,大年初一这天,我送走了一波又一被拜年的人,突然想到了王囯新,多年来,王国新大年初有为我拜年的风俗,这种习惯延续了多年,后来,虽然不再一个单位了,从未间断过。可是,今年一整天过去了,仍不见他的影子,借我的钱说好一个月归还,都过一年了,他没还,不还钱总要有个说法吧!我心里不免敲起边鼓。
老伴抱怨说:“咋样?被骗了吧!不会来拜年了,躲你呢!”
我说:“不可能,他不是那种人!”
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免不了发毛。这样煎熬了一白天,到睌上,大概九点左右,忙碌了一天,左邻右舍都睡了,我也准备上床睡,突然有人敲门。王国新来了,一进门,用低沉的嗓音说:“本该早来拜年了,无奈有事脱不开身。”
我答应着,让座,让茶,一番寒喧后,又东扯葫芦西扯瓢,我有意往钱方面引,王国新听出来了,闸住话头,说:“唉!我跟你说一声,最近手头紧,一时拿不出钱来,年底给你吧!”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年底,也就是再等一年了。
“交通事故不是早处理完了?该理赔都理赔了,咋还要等年底?”
王囯新一摊手,为难地说:“完是完了,我女儿下学期读书要交学费……”
说来说去一句话,没钱!你等着吧!钱在他手里,我没办法了,只好点头説:“不急!不急!等到年底吧!”
八
眨眼一年过去了,又到了大年初一拜年的时候了,从早晨爬起床,我就盼着见到王囯新,盼啊!盼啊!盼了整整一天,煎熬到了晚上十点多钟,也没见他的影子。
失望,失望,失望中我盼初二,没来,盼初三,也没来,一直盼到正月十五,我绝望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拨打了王国新的电话,反复几次,接线小姐甜甜的回音令我如坠万丈深渊:“对不起,你拨打的是空号!”
一天,我不得不去王国新工作单位找他,迎头遇到一个曾经一起工作的熟人。
“嗯,你找谁呀?”
熟人见我忧心忡忡的。
“我找王囯新!”
“找他!”熟人眨眨眼,“莫非他借你钱了?”
我一惊,他咋知道了?
“是呀!三年了,他借我三万元……”
没等我说完,熟人拍巴掌,说:“他说,他父亲病了,出车祸了,很可怜!结果借了钱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了!”
“他为啥这样呢?”
“赌博还不这样!”
“啊!他是赌徒!”
我明白了,王国新变成另一个人了,他骗我!但我还抱一丝幻想,但愿……
“你咋知道这么详细?”
熟人说:“他用同样手法,我们车间借遍了,没谁不知道!”
“唉!唉!”我浑身发冷,回家让老伴抱怨吧!啥也别说了,怨自己少眼无珠。
我回头要走,熟人说:“他今晚上夜班,明早八点下班,明天早七点你能堵住他!记住,借钱的是大爷,借给他的是孙子,一定好生好气求告他,千万别发火!不然,误崩了,你的钱打水漂了!”
我说:“是吗?不过,我能做到!”
一夜未眠,好容易煎熬到天亮了。
今天阴天,窗外阴沉沉的,远处看,云雾飘飘渺渺,鸟儿还在甜梦里。我来到王国新工作的车间里,远远看见一个身穿破旧棉衣的人,弯腰铲糊。
“师傅,请问王国新在哪个岗位?”
那人没吱声,也没抬头,好像他面前的人已经熟悉了。
我又重复一遍:“请问师傅,王国新在哪个岗位?”
那人这才抬起头,一双模糊的眼神看我:“你有事吗?”
“哎——”,我一阵惊呀,叫声:“这叫骑马找马了!这不是王国新吗!”
王囯新勉强笑笑,冷冷地问:“有事吗?”
“唉,无事不蹬三宝店,老家房屋搬迁急用钱,我找你拿我那三万元钱……”
王国新愣一刹,又弯下腰铲糊了,我木桩般站他面前,好半天才听见他哼哼出一句不软不硬的话:“我没钱!真的,没钱!”
如五雷轰顶,我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咋回的家,被骗的感觉如一瓶燃着的酒精,烧的我心里火辣辣难受。
这世界,这世界上的人咋啦?
九
我突然想起来了,当时,出于对他的信任,没让他写借条,万一他耍无赖,不认账咋办?
不!让他补张借条!
老伴说:“事到如今,他能补借条吗?钱抓到手了,吃到嘴里的肉还能吐出来?”
“是呀,咋办呀?”我也这样想,人在危难之时,我没有低声下气请教老伴了。
老伴想想说:“先稳住他,千万别激怒他!再设法让他补写借条!”
我依照老伴的主意,开始联系王国新,但是,电话打爆了,他不接,去他家,没人影,无耐了,我像一个贞探,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他的住处了。
“咚咚”,在一个落满尘土的铁门前停下脚步。门框上的尘土飞扬下来,呛的我赶忙捂住口和鼻子。
没回声,“咚咚”,我又敲门。
“咚咚”,我用脚踢门了。
“吱吜”,门开了,是对门开了。
一个女人探出半个脑袋,说:“别敲了!不住这儿啦。”
我疑惑地问:“为啥?又买新房了?”
女人说:“两口儿离婚了,王囯新他老婆改嫁了,后来,他也走了!”
我不关心他老婆再嫁谁,我只关心王国新的下落。
“王国新现在住哪?”
女人摇头:“不知道,我知道他父亲的住址,你去问他父亲吧!”
虽然没见过王国新,总算有线素了,我马不停蹄赶到他父亲家里。
“王大爷,你好!”
他父亲拄一条拐杖,正在楼下遛弯。
“你是——?”
“我是王国新的同事,过去见过去。”
“哦哦,我忘记了,你找我有事?”
“不,不,我找王囯新。”
一听我说找他儿子,老人的脸立马阴沉下来了。
“他不住我这儿。”
“他住哪儿?”
老人摇头:“不知道,哎!我这把子年纪了,不操这份心了!”
我失望了,寻找王国新的线索断了?但我从老人眼神里似乎看出一线希望,我突然想起临来老伴交待的一句话:哄他,千万别来硬的,闹坏事情不好办了!
于是,我转了话题:“听说王国新两口儿闹矛盾了?”
老人家似乎对这事感兴趣:“唉,是呀,闹几年了,我管不了啦!”
“听说两人分手啦!”
老人又叹气:“是呀,”
“那么,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遇到合适的再找一个?”
“哪有合适的。”
“我认识一个离异女孩,不知国新能否看上。”
“你给他说说?”
“是呀!”
老人揉揉眼睛,说:“他回来了,我让他找你去。”
我回到店铺里,刚踏进门坎,一回头,见王囯新大步流星赶来了,显然,他父亲没和我说实话,虽然如此,我暗暗庆幸引蛇出洞了。
借条补上了,剩下的是还钱了。
王囯新站门口不走,他有意扯他离婚的缘由,话里透出想再婚。我突然想起我对他父亲的承诺。
“哦,有一个女的,我刚才和你父亲说过了,不过,双方条件有些悬殊,再想想吧!”
王囯新阴沉着脸,说:“麻烦你多操心了。”
“好,好,我留意着,碰到合适的和你说。”
送走了王国新,我心里骂道:“赌鬼!谁跟了你还不倒一辈子血霉!”
从这以后,王国新还钱的路,漫长而遥远,等啊!等啊!盼啊!盼啊!只要不追他屁股要,他绝对不给!一眨眼八年过去了,八年抗战把日本鬼子都打跑了,我借出去的钱还没回来。我领悟到老懒的手法了,第九年头上,只剩下了五百元了,我追他一年,年底给了三百,他抱约想,以为要账难就不要了,可他不知道我横下一条心:哪怕一分钱,我一追到底。
第十个年头,王囯新终于把最后的二百元钱还我了。
这一年春节,我长长舒了口气,十年来,第一次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