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俊,拿狗头来!”
中午时分,烟袋胡同四号和八号的住户正在吃午饭,猛然听到隔壁六号院传出一声暴喝,手里的筷子止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爷爷,高婶婶又在打高叔叔了!”
四号院的小孙子,刚六岁的男孩大声喊道。
“不乖就要挨打,儿子要乖啊。”
他妈妈连忙见缝插针的教育道。
“胡说八道什么。”
爸爸恨不能捂住妻子的嘴,“你没见那天夜里那位扇小偷那个凶残,我敢说,咱们这条胡同,没人敢惹她。”
“好好的,干嘛要惹她啊。”
妻子翻了个白眼,暗想:“我巴不得跟她学两招呢,看谁以后敢欺负我。”
“妈妈,高叔叔被打不是因为他不乖,而是因为他撒谎,我都听到了。”
小男孩一边扒饭一边爆雷。
“撒谎?说什么了?”
这下全家都来劲儿了,一个个目光炯炯的盯着小男孩。
“行了,别吓着我孙子。”
爷爷见小男孩紧张,连忙出声。
“儿子,快说,你高叔叔为什么撒谎?”
这个答案都想知道。
“不知道,高婶婶没说。”
小男孩摇摇头。
这话让吃瓜众人无比失望,恨不能给熊孩子一巴掌,不知道你别大喘气呀。
“差不多得了。”
作为一家之主,爷爷道,“别人家的事儿少打听。”
其余人暗暗撇嘴,说的跟你不好奇似的。
八号院自然也在吃瓜。
这家人口比四号院和六号院加起来都多,四世同堂,是整条胡同为数不多在十年风波中完好生存下来的人家。
此时,围在一张大圆桌前,本来热热闹闹吃饭的一家人正安静的竖起耳朵,恨不能贴到院墙上,偷听六号院的情况。
“有一星期了吧?”
有人低声说,“高科长干了什么,被秦大姐骂了一星期?”
“不会外面有人了吧?以前感情好的蜜里调油,都没见红过脸。”
“你怎么知道?”
“嗐,我告诉你们,恩爱夫妻突然闹掰,要么外面有了人,要么败了家,不可能还有别的情况。”
“胡说八道。”
“不是没道理的。”
“小孩跟前,少说两句。”
“你们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
“是有点儿。”
“天天骂,骂了一星期,高科长竟然不回嘴,真不是个大老爷们儿。要是我,大嘴巴子早招呼上了。”
“大嘴巴子是招呼你吧?你怕是忘了那天夜里,上叶家偷东西小贼的下场。我怀疑他一口牙都没剩下几颗。”
“嘶!不知道高科长的牙都还在么。”
“不至于。人家感情好的很,想看笑话是不可能的。”
“高科长明显心虚,就是不知道为的什么。”
为的什么?
为的是甲骨。
那天覃如伺候完高老爷就已经筋疲力尽。
一觉醒来,饭都没顾上吃,就追着高俊问他给的甲骨哪儿来的。
当时高俊是这么说的:“还想要?基本不可能。”
“哪儿来的?咱家院子里!我出门的时候踩到,顺手塞门边的墙洞里了。”
那本是放钥匙的地方。
“回来拿灯下一看,嚯,这不就是你心心念念好几天的甲骨片么?上面的字符清晰又完整。”
“于是,我立刻决定了用途。”
高俊一脸洋洋得意,而覃如咬牙切齿。
她就说听到有人往院子里丢东西的声音吧。
原以为是熊孩子丢石子,没想到是小偷丢的甲骨。
为什么觉得是小偷,当然是因为当晚小偷集团出动了。
不止在叶家落网了两个,附近街道还落网了七八个,警方算是大获全胜。
尽管有可能院子里的甲骨是小偷从叶家偷到的赃物,却也无法确定。
事后覃如让高俊去打听情况,公安局说叶家没有丢东西。
如果说第一次被盗出乎意料,第二次就一直在便衣的布控之下。
所以,没有失物不难理解。
问题是,如果不是叶家的,那是哪儿来的?
往她家院子里丢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什么目的?
她总觉得,继叶家之后,她家又被盯上了。
一连串的问题搞得心里七上八下,小脾气更是时不时的爆发,高俊和四个孩子简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私底下,高俊是这么和孩子们说的:“你妈到更年期了,易暴易怒,咱们得包容些。”
好在覃如没听到,否则又要爆发。
骂了整整一周“狗头”,覃如总算发泄完毕。
后怕的她觉得有必要喝点儿灵泉,情绪明显不对啊。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在此之前,不管压力多大,脾气从未失控过。
情绪不对,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身体出现问题,在不停发出警报。
“不行,得找个靠谱的老中医瞧瞧。”
瞬间想起了厂里的老大夫,那位十年前被调进厂的老中医。
中医大夫活到八十都算早夭,养生一流。
老大夫绝对有八十了,相信问诊经验丰富,说不定能看出点儿啥来。
其实,她隐隐约约有所猜测。
该不会是来自五千年前的诅咒吧?
王懿荣刘鹗王国维全都没得好死啊。
至于她,仅仅一周情绪失控,很可能是只接触了一片甲骨。
那么问题来了,高俊受没受影响呢?
覃如不由仔细回想。
这一想还真让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以高俊的脾气,不可能天天挨骂不做出相应对策,这厮本就不是老实挨骂的人。
倒不是说被骂会恼羞成怒,对她拳脚相加什么的,而是会想方设法找出问题,并解决问题。
坐以待毙压根就不是他的风格。
“完了,高俊也受影响了。”
诅咒难道跟辐射,超声波次声波似的?
“呸呸呸,一定是想多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周一。
午休时间,覃如没有去食堂,而是直奔厂医院。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原来的医务室已经被拥有数百张病床的新式医院取代。
不止病床数量足以满足全厂职工需要,就连医疗器械也很先进,像x光显像机比协和等知名医院也不差。
除了硬件,经验丰富医生护士的数量更是翻了几番,医疗水平可以说翻天覆地。
原来也就处理一下外伤抹个红药水缠块纱布什么的,现在已经可以做开腔手术,切阑尾更是不在话下。
作为厂职工,包括家属,看病几乎全部报销,这就使得厂医院业务繁忙。
像贾张氏这样的,活的别提多小心了,有点儿头疼脑热就跑医院看一看,无形中增加了很多工作量。
中医虽说经受的风浪大,轧钢厂很平静,藏着好些个大拿。
覃如直奔老中医而去,昨天她就偷偷打过电话,约好了时间。
老中医看到她,微微一笑:“小秦,哪里不舒服?”
覃如说不清道不明,本就只是怀疑。
“脾气见长,感觉不太对劲。您老给看看?”
很自觉点伸出了胳膊。
老中医反复把了把左右手的脉搏,沉思良久,道:“看着没什么问题。”
“除了肝火有些旺,身体很健康。”不像生了七个孩子的四十多岁中年妇女,反倒比初婚初育的小媳妇还好。
必然有些奇遇。
“要开些药吗?”
覃如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喜,是身体没问题。
忧,担心老大夫没看出来。
“是药三分毒,没事吃什么药。”
老大夫一摆手,“赶紧吃饭去,你身体好的很,不糟践,活到百岁没问题。”
见他如此肯定,覃如这才松了口气。
“麻烦您老人家了,这是高俊找东北战友得来的山参,您收着。”
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纸包。
老大夫没拒绝,打开一看:“运气不错,有六七十年,好参啊,就是炮制水平不高。”
“东西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钱不能不给,晚点我让小墨给你送家去。”
“不用,宝剑送英雄,您留着物尽其用就好。”
她站起身来,道了别,出了诊室。
刚走出去,远远就看到大门口高俊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饭盒。
“你怎么来了?”
她好奇的问。
“等你。”
高俊把饭盒递给覃如,“先找个地方吃饭。”
“好。”
两人来到小花园里,月季开的正鲜艳,香气馥郁。
覃如打开饭盒,惊喜道:“葱爆羊肉!今天啥日子,菜贼啦好。你吃了吗?”
“吃了,给你买的。”
高俊神色如常:“大夫怎么说?”
“健康的很,轻轻松松到百岁。”
覃如边吃边说,“前几天脾气失控,我觉得不太对劲。你也感觉到了吧?”
“还行吧。”
高俊看起来态度一如既往,实际上心头的大石头跟着放了下来。
他还真怕媳妇得了大病。
衰老疾病和死亡,你抗争不过,不是努力就行的。
如果媳妇年纪轻轻就得了治不好的病,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样,下半辈子又该怎么过。
要叫覃如说,世界少了谁都照样运行,即便她没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当然,这话不能让高俊知道。
否则非骂她没良心不可。
吃完饭,高俊帮着洗干净饭盒,对待覃如就跟对待祖宗一样。
“你怎么了?不对劲儿啊。”
以前不会照顾的这么细致。
“没什么,就是觉得该对你更好一些。”
高俊语气很认真。
覃如愣了。
这么说吧,结婚多年,她没和高俊有过摩擦,更没有过吵架或者动手。
也就是过去一周过分了,动不动骂一声“狗头”。
总的来说,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
高俊几乎能满足她所有需求——不管是物质上,精神上,亦或者身体上,可以说,她对高俊相当满意。
就这,高俊还想精益求精,你说她能不愣住么。
“嗯,在我眼里你已经很完美了。”
想了想,她如此说,“不过,如果你觉得还有进步空间,我不反对。”
高俊失笑:“你可真狡猾。”
覃如恬不知耻的道:“谁让你喜欢呢。”
“是啊,千金难买我喜欢。”
高俊扬扬眉。
老夫老妻也不嫌肉麻。
小花园不止他们,还有出来透气的病人及家属。
听到两人的对话,有羡慕嫉妒恨的,有受不了感慨世风日下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琢磨着好好学学的。
反正焦点都放在俩人身上。
远处有认识的,轻声和同伴道:“那不是耙耳朵的高副厂长和他媳妇吗?好的跟传说中一样。”
“是挺黏糊的,一大把岁数了,也不知道害臊。”
“没想到你还挺保守的,我倒觉得挺好。结婚当然得找个感情好的,不然大半辈子可没法过。”
“他俩谁病了?”
“高副厂长?听说他也在竞聘厂长呢。”
“嘶,你听谁说的?高副厂长还不到四十吧,还升?”
“干部年轻化是大趋势。”
“唉,和人家比,我们真是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
“比你不如的有大把,不用自卑。”
“滚你的,我才不自卑,自信得很。”
这是东南角长椅上坐着的。
西南角同样有人在时不时偷看。
“那个女的是秦淮茹!”
“秦淮茹?那个秦淮茹?!”
“没错,就是她,红星轧钢厂的金字招牌,三八红旗手,劳动模范,技术攻坚手,四九城十佳青年。”
“我去,难怪嫁的好。”
“据说用了两年时间就拿到了中学到大专的所有毕业证,还通过了五级工考核。”
“没走后门吧?”
“考核机会肯定是上面给的,但人家能把握住。给你,你行吗?那可是钳工,大老爷们都未必做得到。”
“是有些水平。”
“敢拼敢干,女人里我最佩服她,是我的榜样。”
“呵呵,我最佩服她的是嫁的好,旁边那个男的就是她男人高科长,现在是高副厂长了。”
“确实,带着一堆拖油瓶还能事业有成,二嫁给未婚的高科长。据说高科长小她好几岁,家世还不一般。”
“高科长品位够独特的,放着大姑娘不要,非娶小寡妇。”
这人语气里满满的羡慕嫉妒恨。
“能理解,都说高科长小,你看看究竟谁显年轻。”
“吃了防腐剂了。”
“羡慕不来的。”
“哼。”
覃如绝对不会知道,和高俊结婚十年了,还有人老话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