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醒来,想到孩子们说想吃油条,覃如赶紧起床,洗漱好,拿起钢精锅,直奔街角的油条摊子。
自从那什么倒台,街角巷尾不光多了卖菜的摊子,卖早饭的摊子也如雨后春笋,一家家的冒了出来。
不止有油条豆浆,也有豆汁儿焦圈儿,还有包子白粥,不要票还不限量,比国营饭店方便多了。
反正自从街角老赵下乡的大儿子带着媳妇孩子回京开卖早餐后,她家是基本不做早饭了,全都靠买。
别觉得早餐摊子好做,其实不然。
票据时代,米面粮油没票买不来,原材料不足,每天销量有限,能挣钱,但挣不来大钱,纯粹是个辛苦钱,糊口罢了。
赵老大如果不是安排不上工作,一家老小眼见着要断顿,天天抱着孩子跑街道办哭哭啼啼卖惨,也不可能让街道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卖油条。
要知道,投机倒把罪到了九十年代才取消呢。
缺油少肉的年代,油条可以说是早餐中的贵族,只要开卖,绝对供不应求,没人不想吃着解馋,不买那是纯粹没条件。
但凡手里不缺钱票,天天吃也没几个吃腻的。
就说家里四个宝,伙食一直不错,远超四九城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即便这样,人家还天天嚷着吃油条。
不限量开造,一人每顿二斤都不够。
你说,能放开量让他们吃嘛。
覃如谨慎惯了,不敢放开买,也不敢紧着一个早餐摊子买,每天和高俊,四个宝,轮流在多个摊子行动。
别觉得那什么完蛋了就觉得不需要谨慎,露富任何时候都不提倡。
知青大规模返程,一个个成了无业游民,在家受嫌弃不说,饭都吃不上。
人只要一饿肚子,绝对不会等着饿死,歪门邪道必然干起来,小偷小摸还不算什么,怕就怕入室抢劫,因为这玩意常常跟杀人联系在一起。
如果远近邻居都知道你家有钱——
什么?怎么会知道?
嘿,作为邻居,你家每月收入多少,人家门儿清。
富不富,看你天天穿什么,吃什么,买什么,手表自行车什么牌子,就能给你算的明明白白。
夸张一些,甚至有可能比你都清楚你家里多少钱。
伟人不说了嘛,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不经意间,露出的信息可多了。
八十年代,还有因为买菜露出美钞被举报,查出是间谍的呢。
小脚大妈,朝阳群众,一个个都精明着呢。
说到这里,是想说一旦你家里有钱又被邻里知道,很容易被踩点的不法分子盯上,入室抢劫的概率直线上升。
缝纫机,收音机,挂钟等大件儿,给你偷了,转手卖到黑市,怎么也比打零工,公交车上当佛爷挣得多。
平时大伙儿都上班,烟袋胡同安静,而安静意味着在家的人少,人迹罕至,撬门偷窃被抓的概率低啊。
安全又能挣得多,你说那些饿花眼的小青年敢不敢干上一票?
要知道,不少小青年可都干过红卫兵,抄家批斗顺手牵羊经验丰富,胆子还大,肆无忌惮惯了,真的会说干就干,执行力杠杠滴。
厂里食堂吃饭的时候,时不时能听到提起谁家被偷,谁车子没了,谁被拦路抢劫了。
治安无疑又成了大问题。
为什么老美有富人区,想住富人区得通过业主委员会审核?
除了龙不与蛇居外,有效预防犯罪也是一个原因。
牢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如果没人知道你家情况,没把你家情况泄露出去,又怎么可能被盯上呢。
小心谨慎总归是没错的。
许是时间还早,油条摊子前没几个人,赵老大正往油锅里放面坯,他媳妇则在煮豆浆。
炉子烧的不是煤气,也不是煤球,而是木柴,所以火很旺,生面坯往滚油里一滚,迅速膨胀起来,变得肥肥胖胖,焦黄酥脆的样子,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真香啊!”
排在第一的老大爷佝偻着腰,手背着,深呼吸一脸陶醉的样子,像是十年八年没吃过油条。
“孙大爷,今儿还是二斤油条两碗豆浆?”
赵老大笑容满面的热情招呼,“我给您多加咸菜。”
北方豆浆吃咸的,会放些剁碎的咸菜萝卜干虾皮紫菜葱圈什么的。
孙大爷穿着洗的发白的中山装,黑裤子屁股膝盖全是补丁,唯有脚上的千层底是新的。
覃如倒没觉得人家条件不好,平反返京的,别看穿的一般,大部分补发了工资,退回了被抄的物件儿,手里有俩儿钱很正常。
她吃惊的是一个干巴瘦的老头,竟然一顿能吃二斤油条,喝两碗豆浆。
要知道碗是大海碗,跟后世的小盆似的,相当占肚子。
不信,您喝水试试?
喝了豆浆,哪里还有装油条的地儿。
一气造下来,壮汉也吃不消吧。
覃如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确定了,不是烟袋胡同的,没见过,应该是其他地方的住户。
前头提过,烟袋胡同以小业主为多。
但四九城是什么地方?
藏龙卧虎,不知多少隐形富豪。
老爷子不是平反的高级知识分子,就是资本家。
这个时候,他们最有钱。
为什么不觉得人家给家里买的呢?
这不是没拿家伙什儿么,总不能两手捧着豆浆回家吧。
“孙大爷,您先吃着油条,豆浆马上来!”
赵老大麻利的夹出炸好的油条,一抬手放在摊子边摆好的小桌上,笑容可掬的招呼老头。
他媳妇更是利索的从锅里盛好两海碗豆浆,给端到桌上。
姓孙的大爷答应一声:“好嘞!”
声音透着一股子喜悦。
他到饭桌边坐下,抄起筷子,夹起油条就往嘴里塞。
很是迫不及待。
筷子夹油条发出的酥脆声让排队的大伙儿咽了咽唾沫,一个个眼睛跟长了钩子似的盯着不放。
看着孙大爷一口油条一口豆浆吃的如同宫廷御宴,大家恨不能以身相代。
就连覃如也暗暗怀疑,以往吃的油条真有这么美味,确定不是味觉有问题?
“钱干部,您的三两油条好嘞,还是在这儿吃?”
赵老大高亢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回呀,招呼的是排在第二的中年人,四个兜的干部装,黑框眼镜,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皮质公文包,擦的发亮。
“好。”
钱干部语气隐隐透着欢喜。
看来,美食当前,没几个心情不好的。
“豆浆要甜的。”
一句话就透露了钱干部的出生地,必须是南方啊。
“好嘞,这回只能给您加白糖了,红糖用完,还没买到。”
赵老大服务一流,显而易见是国营饭店拍马不及的。
“我去,豆浆还有吃甜的的?”
“确实,那得是啥味儿?要不我也试试?”
“试啥呀,别为了那点白糖糟践自己的胃。”
老百姓普遍认为重油重糖的就是好东西,油条重油,豆浆加糖,好事啊。
“嗐,吃东西最重要的是合胃口,哪能为了里面加了好料就瞎吃?”
一个小青年嫌弃的说,“口味不好,加了人参灵芝,我也不吃。”
覃如看了吹牛逼的小青年一眼,嗯,确认了,这人适合加了科技与狠活的预制菜。
别看议论的不少,吃甜豆浆的钱干部表情始终如一,完全不受影响。
他先是一口气干掉半碗甜豆浆,这才开始品尝油条。
筷子夹油条发出的酥脆声又一次成为焦点……
吸溜,吸溜。
咽唾沫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等的焦心的甚至夸张的大口吸空气里弥漫的油味儿。
这其实就是油烟味儿啊。
覃如难得感叹一声,尼玛,后世不遭人待见的油烟味儿竟然如此受欢迎。
如果能自由穿越,油烟绝对会大规模穿来,谁不想从人人厌憎到人见人爱啊。
再有,不管什么油,都和地沟油没关系,香啊。
油锅出油条的速度很快,转眼到了覃如。
“秦大姐,还是六斤油条?”
赵老大的声音一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的个老天,一买买六斤,这得是大户人家。
食客们瞬间不觉得孙大爷奢侈了。
覃如听到照呼,微微皱眉,心里很不高兴。
这个赵老大也太不会说话,就不能问:“秦大姐,还是老样子?”
这不明摆着让人关注吗?
下次还是走远一些,去后街老王家买,人家热情还会说话。
“秦大姐,还是六斤?”
赵老大见覃如沉默,又问了一声,嗓门还更大了。
覃如点点头:“对。”
赵老大媳妇比赵老大会察言观色,意识到覃如不快,伸手拧了丈夫一把,嘴里客气的说:“秦大姐,您稍等,马上好。”
说着,接过钢精锅,给覃如打了满满一盆,明显比往常多。
“您拿好,小心烫!”
被拧了一把的赵老大点头哈腰的招呼覃如。
被媳妇一提醒,他也意识到自己惹覃如不快了。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小心起来。
不怪他小心,棒梗就在烟袋胡同街道办当干部呢。
再说,卖早餐这个点子本就是棒梗看不过眼,给出的。
赵老大可不得对人家老娘客气嘛。
覃如把钱票放到收钱的盒子里,接过油条豆浆,转身离开。
等她人走远,坐在摊子上吃早餐的老少爷们,有不认识的,不由好奇起来。
“小赵,那是谁啊,看你挺怕她的。”
孙大爷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忙里偷闲的问道。
“哪儿的话,不是怕,是敬!”
赵老大讪讪的说。
“哦,真不是欺负你们?”
孙大爷还来劲儿了。
“您那是什么话,都是街坊邻居,谁欺负谁呀。您可别乱说。”
赵老大急忙否认。
“瞧瞧,这还不是怕?”
孙大爷捏着筷子指了指,看向一起吃饭的食客。
赵老大更急了,刚要开口反驳,有认识的道:“说怕对,说敬也没错。”
孙大爷:“哦,快说说,我爱听。”
众人:……
开口的也是个老大爷,退休人士,住烟袋胡同另一头,知道住六号的高家。
“这小媳妇叫秦淮茹,曾是个小寡妇……”
嘚吧嘚吧的一顿抑扬顿挫,把覃如的经历说了一遍。
“前头生的儿子就在街道办当干部,您说赵老大能不又怕又敬吗?”
老头说完,嘴都干了,赶紧端起豆浆猛喝两口润润嗓子。
“嗬,够波澜壮阔的啊。”
有小青年挤眉弄眼,“小寡妇和有为青年,能写百万长篇,说不定还是当代金瓶梅。”
“轰!”
一阵哄笑声响起。
赵老大媳妇一听,怒了,掐腰道:“怎么说话呢?知不知道啥叫尊重人?你们咋还不如俺一个农村人有素质,俺就不说人闲话。”
别看小媳平时妇不声不响,也不和覃如打招呼,其实心里很感激棒梗,爱屋及乌,连带着感激覃如。
因此,看不得别人说覃如闲话。
被这么一说,食客都有些讪讪的,四九城的原着民个个傲气的很,以生在天子脚下为荣,哪怕到了新中国也不变,毕竟还是首都,还在天子脚下。
没想到傲气的他们有被乡下小媳妇看不起的一天,不讪讪的才怪,顿时一个个都沉默了。
赵老大见此,唯恐得罪食客,冲媳妇使了个眼色:“英子,赶紧盛豆浆,没看见队很长吗?赶紧的!”
英子翻了个白眼,回身盛豆浆。
她很了解丈夫,别看长得人高马大,其实是个耳朵软的怂货,听风就是雨,没啥主见。
早餐摊子还是她拍板弄的,公公婆婆和丈夫被整怕了,都不敢,唯恐被抓起来。
其实,人家街道办干部都暗示了,还有什么怕的。
随着排队的人越来越多,食客也住了嘴,不再开口。
今天是工作日,吃了早饭,一个个还得上班呢。
倒是孙大爷,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餐,直到把三斤油条和两碗豆浆全部干掉。
吃饱喝足之后,他掏出手帕抹了抹嘴,起身离开。
看着老头远去的背影,英子悄悄和丈夫道:“孙老头还真是老当益壮,你一个不到三十的壮汉都吃不了三斤油条两碗豆浆,他竟然吃的一口不剩,厉害啊!”
顿了顿,又用无限感慨的口气说,“不愧是京城人,首都就是不一样,我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