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府外,邓八月双手垂于胸前。
两条血线自小臂缓缓流下,翻过手腕,滑过手掌,顺着中指与无名指指尖,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红色的血液,滴在褐色泥土里,眨眼便消失不见。
如果看的不够仔细,甚至寻不到痕迹。
邓八月的一对双刀,掉在脚边。
原本明亮的刀刃,也沾上泥土,脏兮兮的没了往日风采。
他散着一头银发,半勾着头,盯住脚下。
邓八月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有半炷香时间。
与卫昭一战,他输了。
胜负不止是兵家常事。
对于江湖人,亦是如此。
邓八月年轻时,也曾败于他人手下。
但从未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狼狈。
大雍历史上,第一位年过二十的九品,果真是恐怖。
若不是跟着许伯达了解过卫昭的过往,邓八月绝对不敢相信,那卫昭是个年轻人。
戴着面具的老怪物还差不多。
卫昭身具两种剑法,两种走着截然不同路线的剑法。
无论是哪一种,均是一等一的精妙。
但最恐怖的,还是他那源源不断的真气。
擎天一剑,对真气消耗极大,在卫昭手里,仿佛喝水一般容易。
尽管他现在喘息不止,但比起自己,强过太多。
他邓八月不是不愿意抬头,而是已经挤不出半点力气,再多看卫昭一眼。
如果不是卫昭斩断卢竣一臂,他也不会现身。
可惜啊,出手晚了,没能保住那小子的胳膊。
他邓八月独来独往惯了,难得在临安府遇到一个对脾气的小辈,动了收徒之心。
哪知那小子一点儿都不热衷武道,朝他炽热的心上扔了一坨大冰块。
兴许是临安府这地方,与自己有缘。
前些时日遇见的两个小乞丐,是两个可造之材。
只是两人进了知府衙门,再未出来。
邓八月很想抬头再看一眼卫昭,问他一句,那两人哪里去了。
可身体全然不听指挥,只凭意志苦撑,张不开嘴。
“邓八月,本府暂且便放你一马,等本府恢复了体力,再将你缉拿归案。本府劝你也别到处乱跑,就在卢家等本府上门,若是本府到了卢家,见不到你邓先生,可别怪本府血洗卢家!”
“许家命案与本府无关,骂名本府可没少背!”
“卢府这群人的性命,都在你邓八月手中!”
卫昭的声音传入邓八月耳中。
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邓八月不会相信什么放一马之类的话。
战斗持续到现在,该来的人应该是到了。
卫昭断然没有力气再战一位九品中,邓八月悬着的心,也有了着落。
胸腔鼓着的一口气一松,邓八月直挺挺倒了下去。
至于卫昭的话,无论真假,都得等他恢复些许体力,才能考虑。
卫昭听着邓八月摔倒的声音回眸一笑,旋即扛起幽影,潇洒离去。
任由一众江湖好手,瞻仰其背影。
自今日起,卫昭的大名,必将响彻江湖,成为比肩水月山镜花夫人、风雷剑宗常有悔、落霞谷李看山等等一众江湖传说的存在。
也许现在的卫昭还不是他们对手,但绝对没有人敢小看他。
他们的年纪摆在那里,而卫昭,仅仅只有二十一岁。
岳怀义与韩孤鸿,远远跟在卫昭身后。
两人隐约感觉到附近突然出现一股若有若无的强大气息,才是卫昭离去的原因。
卫昭可是擎天剑宗的弟子。
他们有充分的理由,保他平安。
……
卢府断裂的墙垣,卢诫川并没有让人休整。
墙壁断裂,可以重修。
断掉的手臂,还能不能重塑?
卢诫川眉头紧锁,看着卢竑给卢竣喂药。
卢竣断了一臂,痛的昏了过去,半个时辰前才醒来。
等卢竣喝完药,卢诫川道:“老三,躺下休息一会儿,其他的事,暂时就别操心了。”
卢竣苦笑着摇头。
“父亲大人,祸事是我招来的,岂能置身事外。”
“那卫昭狼子野心,早就盯上了我卢家,早晚都会出手,与你没有关系。”
“邓先生呢?”
卢竣忽然问道。
他昏迷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邓八月的背影。
卢诫川简单将他昏迷过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闻邓八月不敌卫昭,也昏倒了。
卢竣吃惊道:“那邓先生现在如何了?”
“他在府里休息了半日,大夫说他只是脱力,并无大碍。”
卢竣看了眼窗外,天色已至黄昏。
卫昭的话犹在耳边。
入夜,他还会来。
“父亲,我想去见见邓先生。”
“你这样子……”
“咳!”
卢诫川话未说完,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他转过身,邓先生已经到了门外。
“三公子,老朽来看你了。”
卢竣想要坐起行礼,伤口传来一阵剧痛,疼的他龇牙咧嘴。
“邓先生,请恕小子无法起身行礼了。”
邓八月摆了摆手。
卢竣接着问卢诫川道:“父亲,卫昭不像个信口开河之人。今日若不是有其余高手在旁,他绝对不会放过邓先生。以邓先生现在的实力,不是其对手,这卢府,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你放心,为父都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卢竣面露惊诧。
“王长老已经赶回了天璇山,用不了多久,七星北宗的人便会下山。”
卢竣皱眉道:“父亲,吴宗主他们不是卫昭的对手。”
“无需卢宗主出手,只需他将你们带到七星北宗后山便可。”
七星北宗的后山,卢家几个重要的人都知道。
七星宗分裂为南北两宗,原来宗门所在地,被北宗占领。
七星宗后山,一直都是宗门重地,不允许外人进入。
也是卢家与七星北宗走的近,才知道那地方有什么。
如果能到达七星北宗后山,卢家人便能安全。
卢竣还在沉思,站在一旁许久的卢竑,忽然发现父亲话中有问题。
“父亲,我们去七星北宗后山,那你呢?”
卢诫川微微一笑,“我会为你们争取时间。”
卢竑一撇嘴,“怎么争取?你可不是卫昭的对手!”
卢诫川脸色一黑。
道理没错,但卢竑这小子,也太不会说话了。
若是放在平时,卢诫川一定要说道几句。
但现在,卢诫川一句责骂的话都说不出来。
也怪自己,对这个小儿子疏于教养,让他学坏了。
往后的日子,但愿他能收敛一些,好好做人,别在到处惹是生非。
“你们尽管出城,剩下的事情,交给为父。”
卢竑不知道卢诫川打算做什么。
卢竣似乎能想得到。
他神色复杂,再也没有说话。
……
天色将暗未暗,知府衙门外出现一个人影。
卢诫川站在府衙外,向捕快禀明来意。
很快,捕快带着他进了府衙后院。
卢诫川原本以为要见的人在府衙大堂,未曾想居然一路到了后院。
卫昭就坐在后院凉亭中,面前摆着一桌色香俱佳的饭菜。
“卢老爷,还没吃呢吧?坐。”
亭中只有卫昭一人。
捕快将卢诫川带来后便离开了。
卢诫川堆起笑脸,行了一礼。
“卫大人少年英雄,真是让人羡慕。”
“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什么事都得自己出手。不像卢老爷,家中下人无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
“卫大人说笑了,经营偌大的家族,不比做知府来的轻松。”
“是吗?卢老爷别光顾着说话,吃点菜,我知道你没吃。”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卢诫川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菜叶,放入嘴中。
卫昭抬头看着他,直到他把菜叶咽下。
“卢老爷,听说你给本府送钱来了,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啊?”
“三百万两!”
“嗯!够爽快!”
卫昭提起酒壶,猛灌一口酒。
“你说,你要是早这般识相,你我何至于闹到这一地步?是不是?”
卢诫川做了个歉疚的表情。
“是我卢诫川有眼不识真英雄,得罪之处,还望卫大人海涵。”
“哈哈哈,我这人肚量还是很大的。对了,邓八月他们到哪了?”
卢诫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脸色僵硬的看着卫昭。
“卢老爷,别光看我。记得告诉我邓八月在哪里。吃人家嘴软,你要是不说,就把我那片菜叶完整的吐出来!”
“卫大人,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你问问邓八月,为何要对许家赶尽杀绝。”
“许家命案,并非邓先生所为!”
“那是谁?”
卢诫川咽了口唾沫。
“褚清蒿!”
“哦?挺陌生的名字,他又是谁?”
“镜州许家的人,九品中。今日卫大人在卢府外,或许发觉过他的存在。”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是他告诉你,许家人是他杀的?”
“我并未见过褚清蒿,但命案的确是他所为。”
卫昭放下筷子。
他望向卢诫川,眼神瞬间冰冷。
“卢诫川,既然你知道许家灭门案真凶,为何不早点告诉本府?”
“卫大人,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今日?你当本府好骗不成?来人,给我把卢诫川带下去,等我抓了邓八月,一块儿审!”
卫昭话音刚落,薛凌云与封祈已然出现在卢诫川身边。
这两人随便哪一个,卢诫川都不是对手,更何况两人一起。
他恶狠狠地盯着卫昭。
哪知卫昭忽然换上了一张笑脸,乐呵呵地问道:“卢老爷,早些时候,是不是见过什么人了?”
“不曾见谁!”
“等我抓了卢家人回来,咱在好好聊。”
卫昭抄起早就放在身侧的幽影,跃入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