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地看着她。活泼开朗、人缘极佳的程晓菲，怎么会羡慕内向孤僻的我？
\"你错了。\"我握住她的手，\"你比我有勇气得多。你敢爱敢恨，敢做决定，敢为自己争取...而我总是犹豫不决。\"
\"但我们互补，不是吗？\"她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就像你说的，真正的友谊不是相似，而是互补。\"
那晚，我们挤在一张床上，像大学时代那样彻夜长谈。她告诉我她对未来的迷茫，我分享对写作的恐惧；她坦白家庭给她的压力，我则承认保研失败的痛苦。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脆弱，都在这个成都的夜晚倾吐出来。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时，我们终于困得说不出话了。晓菲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我轻轻应了一声，不知她是否听见。窗外，成都开始苏醒，而我们的旅程，也即将迎来新的篇章。
成都的雨来得突然。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放下笔，看着窗外模糊的城市轮廓，雨幕中的高楼像被水洗过的水墨画。
手机震动起来，是《城市文学》李编辑的信息：\"今天下午三点的采访确认吗？\"
我咬着嘴唇看向床上蜷缩成一团的晓菲。从昨晚开始，她就有点低烧，今早直接飙到39度，脸颊烧得通红。张明已经去上班了，临走前留下了退烧药和粥。
\"抱歉，朋友生病了，需要照顾。能否改期？\"我回复道，心里一阵抽痛——这可是我人生第一个正式文学采访。
放下手机，我拧了条湿毛巾敷在晓菲额头上。她微微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几点了？\"
\"下午一点半。\"我扶她起来喝水，\"感觉怎么样？\"
\"像被大象踩过...\"她勉强喝了两口水，又瘫回枕头上，\"你不用管我...不是有采访吗？\"
\"推迟了。\"我轻描淡写地说，重新浸湿毛巾，\"你比采访重要。\"
晓菲虚弱地笑了笑，又沉沉睡去。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林默：\"听说晓菲病了？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有退烧药。\"我回复，\"就是错过采访有点可惜。\"
\"我认识李编辑，她会理解的。照顾好晓菲，也照顾好自己。\"
放下手机，我拿起床头的笔记本。自从分享会成功后，写作似乎变得不那么困难了。文字像打开了闸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翻到新的一页，开始记录这次意外的\"病床守护\"。
\"'在旅途中生病是一种特别的体验...'\"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当高烧袭来时，她不再是那个永远精力充沛的程晓菲，而只是一个需要依靠的女孩。而我，意外地成为了那个提供依靠的人...'\"
晓菲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被子滑到一边。我轻轻帮她盖好，注意到她手机从枕头下露出一角。我小心地抽出来想放到床头柜上，却不小心碰到了电源键。屏幕亮起，显示电量不足百分之十，还有几条未读微信。
我本不想窥探她的隐私，但瞥见其中一条写着：\"妈：你再不回来，王局长家就...\"后面的内容被截断了。我叹了口气，找充电器给她手机充上电。正准备锁屏，却注意到相册图标上有个小小的星标。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相册。里面全是旅行中拍的照片——雪山的日出，古城的小巷，书店的老爷爷...翻着翻着，我惊讶地发现一个名为\"晓萱大作\"的单独相册。
点开后，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里面整齐地保存着我所有发表过的文章截图，从大学文学社刊物到校报专栏，甚至包括一些我自己都没留底的早期作品。每张截图下面，晓菲都细心地标注了发表日期和刊物名称。
最新的一张是前天分享会的现场照片，我站在讲台前朗读，表情专注。晓菲配的文字是：\"我家大作家的首秀！骄傲死了！\"
手机屏幕在我眼前模糊了。我一直以为晓菲对我写作的支持只是表面上的鼓励，从不知道她私下如此认真地收藏着我的每一篇作品。这个发现像一块温暖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口。
\"偷看别人手机...不道德哦...\"晓菲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慌忙锁屏，转头看见她半睁着眼睛，嘴角带着虚弱的微笑。
\"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充电...\"
\"看到你的粉丝收藏室了？\"她咳嗽两声，\"别太感动，我只是留着以后勒索你用...等你成名了，这些早期黑历史很值钱的...\"
我噗嗤笑出声，眼泪却掉了下来：\"傻瓜...\"
晓菲伸出手，轻轻擦掉我的眼泪：\"别哭啊...我没事，就是普通感冒...\"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收藏了我的文章？\"
她移开视线：\"怕你骄傲呗...\"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其实...有时候我挺嫉妒你的。\"
\"嫉妒我？\"我瞪大眼睛，\"你？人见人爱的程晓菲，嫉妒我这种社交恐惧症患者？\"
\"你有才华，晓萱。\"她认真地说，发烧让她的眼睛格外亮，\"真正的才华。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而且能做到。而我...我只是随波逐流，靠小聪明混日子。\"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剖白。在我眼中光芒四射的晓菲，竟然也有这样的自我怀疑。
\"你错了。\"我握住她的手，\"记得丽江那家书店吗？没有你的社交能力和人脉，我的文字再好也救不了它。记得分享会吗？没有你的鼓励，我根本不会站上那个讲台。你的热情和行动力，是我永远学不来的。\"
晓菲的眼睛湿润了：\"所以我们算是...互补？\"
\"最佳搭档。\"我坚定地说。
她微笑着闭上眼睛，很快又睡着了。我拿起笔记本，继续刚才中断的写作。但这一次，文字有了不同的温度：
\"'真正的友谊不是没有嫉妒，而是在嫉妒出现时依然选择支持；不是没有秘密，而是在发现秘密后更加理解。比风景更美的，是那个与你一起看风景的人...'\"
傍晚时分，晓菲的烧终于退了。张明下班回来，带了一大袋水果和药。看到晓菲睡得安稳，他明显松了口气。
\"谢谢你照顾她。\"他在厨房小声对我说，\"公司有个重要项目走不开...\"
\"应该的。\"我递给他一杯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张明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是否该说接下来的话：\"晓菲很看重你。每次打电话，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都是'晓萱怎么怎么了'、'晓萱写什么什么了'...\"
我笑了：\"她也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知道这次旅行对她意味着什么。\"张明看着茶杯，\"她家里给的压力很大...这次'出逃'是她第一次真正为自己做决定。\"
我突然想起那些未读信息：\"她妈妈还在催她回去？\"
\"每天。\"他苦笑，\"但我们商量好了，不管怎样，这次她要做自己的选择。如果决定跟我去德国，我们会一起面对她家人的反对。\"
他的坚定让我感动。晓菲找到了一个真正理解和支持她的人。
晚上，林默约我出去吃饭。晓菲已经醒了，精神好多了，和张明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大方地赶我走：\"去吧去吧，别在这儿当电灯泡。\"
我和林默去了附近一家小面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睛依然有神。
\"编辑见面顺利吗？\"我问。
\"还行。\"他搅动着碗里的面条，\"定了明年春天的个展。对了，李编辑说随时欢迎你重新约时间。\"
\"谢谢，多亏你介绍。\"
我们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面。雨后的成都凉爽了许多，街上的行人悠闲地散步，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
\"晓萱，\"林默突然说，\"旅行结束后有什么计划？\"
这个问题让我一愣。不知不觉，我们的旅程已经接近尾声。原计划两周的旅行，因为各种变故延长到了近三周。
\"回学校吧。\"我轻声说，\"处理保研的事，继续写作...你呢？\"
\"我可能会在成都再呆一阵子，然后去西藏。\"他犹豫了一下，\"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什么事？\"
\"我...\"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话。看了一眼屏幕，他皱起眉头，\"抱歉，我得接这个。\"
他走到店外接电话，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独。我回想着我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对我的写作总是给予最真诚的反馈，他的相机捕捉的那些瞬间，他在我每次犹豫时给予的鼓励...
\"抱歉，工作上的急事。\"他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我得先走了。账已经结过了。\"
\"没事吧？\"我担忧地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勉强笑了笑，\"明天再聊？\"
回到张明家，晓菲已经回房睡了，张明在书房工作。我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打开笔记本，我重新读了一遍今天写的随笔，给它加了个标题：《比风景更美的你》。
第二天一早，我收到李编辑的信息，问我是否愿意把昨天的随笔发给她看看。我犹豫了一下，将《比风景更美的你》稍作修改后发了过去。
晓菲的病好得很快，到中午已经活蹦乱跳了，嚷嚷着要出去吃火锅补偿生病的损失。张明笑着答应了，林默也来了，四个人热热闹闹地去了附近一家老火锅店。
红油锅底翻滚着，散发出麻辣鲜香的气息。晓菲胃口大开，涮了一片又一片毛肚，辣得直吐舌头也不停筷。张明宠溺地看着她，不时递上冰镇豆奶。
\"你们什么时候回学校？\"林默问。
\"后天吧。\"我回答，\"快开学了，而且...\"我没说完，但晓菲理解地看了我一眼。保研的事还需要处理。
\"真舍不得结束啊。\"晓菲感叹，\"这次旅行太棒了。\"
\"但所有旅程都有终点。\"林默说，\"重要的是它带给我们的改变。\"
饭后，张明提议去锦里逛逛，买些纪念品。晓菲挽着他的胳膊走在前面，我和林默跟在后面。锦里古街人头攒动，各色灯笼和招牌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昨晚你想说什么？\"我鼓起勇气问林默。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晓萱，我...\"
\"晓萱！林默！快来！\"晓菲在前方大喊，打断了我们，\"这里有家超棒的茶馆！\"
林默叹了口气，对我无奈地笑笑：\"下次再说吧。\"
茶馆是传统的川式风格，竹椅木桌，盖碗茶。我们选了张靠窗的桌子，点了一壶碧潭飘雪。茶香清冽，入口回甘。
\"敬我们的旅行。\"晓菲举起茶碗，\"虽然出了各种意外，但完美！\"
\"敬友谊。\"我说。
\"敬缘分。\"张明补充。
\"敬改变。\"林默最后说。
四只茶碗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无论未来如何，这段旅程已经永远改变了我们。晓菲找到了面对家庭的勇气，我收获了写作的信心，而林默...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正好也在看我，眼神温柔而复杂。
手机突然震动，是李编辑的回复：\"文章很棒，下期刊登。稿费已汇，请查收。期待更多合作！\"
我把消息给晓菲看，她尖叫着抱住我，引得整个茶馆的人都看过来。张明和林默同时举起手机要拍下这一幕，然后相视一笑。
夕阳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我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拿出笔记本，记下这一刻的感受：
\"'旅程的终点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我们带着彼此给予的勇气，走向各自的未来，但心知道，有些羁绊，已经深到无法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