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天迎来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邻居,一个自称黄土埋到了脖子的佝偻老头,说话时不时要咳嗽一声,面容老,风烛残年一般的年纪。
“夜大师,你贵人事忙,肯定不认识我,容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自愿来守山的,孤家寡人一个,境界道法稀烂,只有一条命不值钱,也没人会在意我们死活,这么多年一直在济世堂保命,如今我不要脸皮也要赖着这里不走了,你若愿意,叫我一声老道友,那就是往我脸上贴金了”。
夜小天看着这个老人,说不感动是假的,恭恭敬敬地行礼,”老前辈,济世堂不是关门避客,是自身难保。我曾经受惠于济世堂,答应过一位长辈,要护住这一山人的周全,希望您老能谅解。
老前辈有心,济世堂上下感恩戴德,我夜小天已经非常感动,实在是不忍心让老前辈在安享晚年的时候再遇风雨。”
佝偻老头闻言笑容开怀,眼神真诚,“读书人说话就是中听,夜大师既然看得起我,我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就想把这把老骨头埋在这里,济世堂的事情我都清楚,欺负一帮只会治病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不管他是什么高门大派,老夫看不惯也看不起这种风气,我道门几千年的传承,绝不会是因为欺软怕硬,颠倒是非。
我这把老骨头不怕事也不怕死,那些歹人只管从我身上踏过去,让大家都看看,这些所谓的得道之人,是个什么心肝,只要能污了他们的名声,就算是报答济世堂这么多年的救治之恩了”。
夜小天抱拳,“前辈高义,但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容我禀告堂主”。
老头子摆摆手,“夜大师多虑了,老头子不是摆谱,只是想护一护这方山水,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不必让冯堂主知晓”。
夜小天从老人的眼中看懂了坚持,换了一个方式,“不知道前辈需要延医问药吗”?
老头笑着摇摇头,“老毛病了,药已经够吃了,如今只是气不顺,就不麻烦仙子们了”。
夜小天非常郑重的行礼,“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师从何人”?
“茅山道士李雪峰,师从张德群老真人,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宗门无关”。
说完,老人倔强地推开一个小丫头的搀扶,背着手使劲挺直了身板,此时的他好似找回了曾经的自己,步履稳健的走进旁边的一个小院,小丫头赶紧跟上。
夜小天望着这幅画面,久久不语,妖姬轻轻靠着他的肩头。
“问道者,求长生者众,无畏者寡。道生,这是不是舍生取义的意思”?
夜小天一手揽过妖姬的肩头,“人活着有时候,不仅仅是得失二字,信念往往会让人无比强大,它能让你舍生忘死。
这位前辈的信念我猜测是公义和恩情,这让他无所畏惧,人心可用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人心怎么能用呢?”
“人心可用,怪不得佛国如此强大”。
“人心不能乱用,否则沉浮之间”。
“道生,你说话就是有深度”。
夜小天脸上有些发烫,“雪姐,你就是无原则的宠我吧”。
妖姬一本正经地说道,“妾身一直都这样认为的”。
这些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连着好几个济世堂曾经的病人的陆续到来,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年纪大了不怕死,但是心中有一口气要伸张正义,这些人自愿以残躯以死明志。
夜小天发现这世道还不至于如此的冷漠,三清道家还不只是阐教的道家。
这些人,这些事没有故意隐瞒,也没有故意张扬,冯凌春和肖桂倩终于发现了山脚下的正义之士,她们匆匆下山。
这些人都是些老主顾,颐养天年的年纪,拖着病躯,死活不上山,就是要告诉外人,济世堂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们可以作证,他们可以帮着这些一心治病救人的女子挡一挡风雨。
冯凌春和肖桂倩二人泪洒山脚,再一次明悟宗门的主旨。
冯凌春咬了咬牙,“开山门,不封了,济世堂在一日,就不会让治病救人这四个字变成空中楼阁。
回去开堂会,愿意留的留下,想走的不劝,我济世堂能不能苟活于乱世,不用向谁摇尾乞怜”。
肖桂倩看着山脚下的一幕,想起雅乐的身死道消,“堂主,快意恩仇自然爽快,但是这千年的传承,不能因为你我的一时冲动,断在我们手里”。
冯凌春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天要亡我,何患无辞,既然躲不过,干脆堂堂正正的把济世堂的精神传承下去,我相信会有人继承这份意志”。
肖桂倩神色复杂,“堂主,你容我想想,容我多思量”。
冯凌春点点头,“这等大事,是要多想想”。说完,冯凌春转头看了看山顶,“姑娘们怨气很重啊”。
“雅乐是她们心中的丰碑啊”。
冯凌春偷偷摸摸用心语说了一句话,眼中全是希冀,“你说,雅乐那丫头会不会没死”?
肖桂倩眉头一皱,“这话想都不要想,更不能说出来”。
冯凌春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
肖桂倩叹了一口气,“济世堂不能指着一个人活,心气不能坠,否则就真的站不起来了”。
冯凌春若有所悟,“你说得对,该让孩子们见见世面,经历一些风雨了”。
短暂的安宁还是被上山的脚步打断了,你挡得住明目张胆的越界,你永远挡不住别有用心的潜入。
此时夜小天正好在练剑,山脚下的震动让他心湖涟漪,他睁开眼。
李柳清楚地感知到有几股不弱于自己的力量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看样子就没打算隐藏。
夜小天抓起破天,出门正好看到李柳夫妇二人,二人对视一眼,想法出奇的一致,别等他们上山。
看着山上仍然排着稀稀拉拉求医的队伍,一个少年姿容模样的富家少爷拍了拍手中的纸扇,“济世堂当真是不把我阐教放在眼里啊,死不悔改”。
“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答话的是一个年轻俊杰,面容寡骨,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少年姿容的公子不屑的说道,“相传李柳剑术颇有心得,一会儿你们不要出手,我先去会会他”。
“山涛君既然有心问道,我等自然不会插手”。
自称山涛君的少年冷哼一声,“问道?!他李柳不配,我是奔着杀人去的”。
一女子眼中神采飞扬,看着山涛君满心欢喜,“他李柳怎么能配得上你的剑,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山涛君转头看着圆脸女子,心中有些可惜,身材消瘦不说,这面容实在是太过普通,否则还真的可以试一试双修之法。
栗小棠见他看过来,甜甜一笑,牙齿不整齐,还有些泛黄,再真心的笑容也换不来情郎的回应。
“盛名之下无虚士,小心阴沟里翻船,通灵道人就输在他的剑下”。面容寡骨的年轻人看似劝解,只不过言语调侃意味很重。
山涛君冷笑连连,“海殇君,你真的以为通灵道人会输给他?!不过是胜之不武罢了,今日我倒要让你看看,剑仙与剑仙之间的不同”。
“这趟差事大家切莫意气用事,问罚长老十分在意此事的走向,对我们寄以厚望,大家应该同心合力”。说话的人两鬓有些斑白,中年老成的样子,名叫巫舟。
山涛君指着济世堂的方向,“什么狗屁济世堂,在我看来就是一群土鸡瓦狗,这里也就剩下李柳能看看,我们四人还拿不下他,你这么多年修道,胆子都去哪里了”?
巫舟笑了笑不说话,修道者自以为是的很多,年轻人总是锋芒毕露,这是好事。
山涛君冷眼一看脚下,看似如蚂蚁一般的人影,颇为碍眼,一记道法打出,势要断了山路,让这些人不再踏足。
茅山老道士李雪峰穿上山门赐下的道袍,遣散照顾自己的丫鬟,设法坛,一手持桃木剑,一手剑指夹符箓,道轮大开,以金丹期境界修为,护住济世堂山门。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天清地灵,兵随印转,将逐令行,奉茅山祖师敕令,茅山弟子林朝英,拜请中方五鬼姚碧松,北方五鬼林敬忠,西方五鬼蔡子良,南方五鬼张子贵,东方五鬼陈贵先,速收阴兵阴将归法坛”。
陆陆续续有年迈的炼气士焕发了青春,他们面容坚毅,双目不再浑浊,再也不躺在病床上唉声叹气。
他们曾经也是踌躇满志的炼气士,曾经也怀着一腔热血斩妖除魔,今天他们就要站在这里,以残躯伸张正义,保护妇孺。
天空如同闷雷一般炸响,山下的人儿吓了一跳。只不过这些凡人抬头看天,也看不出个名堂,还以为是老天爷生气了,济世堂有冤屈。
济世堂山脚下的老神仙们,一个个仙风道骨。
后知后觉的普通人终于回过神来,难道那些坏人又来了??!!还好,我们有老神仙,这次怎么看怎么有底气。
五个巨大阴兵鬼将护住山下,茅山道教在前,剩下的老道士们人人不惧,崭新的道袍就是答案。
夜小天没了后顾之忧,隔空致意老前辈。
李柳御剑在天,老早就看到几人,见他们冷血无情,出手截断道法。
李柳一脸的愤懑,但还是强忍着气,“这里不欢迎你们,济世堂封山了,没事请走开”。
“果然如传说中一般目中无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大剑仙了呢”。山涛君打开折扇,很潇洒地扇了扇风,不以为是地说道。
李柳见他剑气锋芒,于是眼神也跟着凌厉起来,“你是专门来找茬的”?
山涛君等人哑然失笑,栗小棠站上前一步,“李柳,你作为外门弟子,见了师兄们,怎么不懂见礼”。
李柳听她这么一说就确定了是阐教的狗杂种,“肆意践踏他人的尊严,制定规矩却带头不遵守规矩,你们算哪门子的师兄?我不认得你们,我只有一个师兄,你们不配”?!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人,我看你能猖狂多久”。海殇君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和他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想下狠手的时候。
夜小天站在一旁,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这里是济世堂的地界,她们早已昭告天下,封山禁水,不再和山上人打交道,不管你们有什么事情,请回吧,恕不接待”。
山涛君非常不客气的用扇子指着李柳,“阐教办事,还用不着跟你们解释。不过今天小爷心情好,我们不为济世堂而来,我们是奉命缉拿叛徒李柳”。
“你谁啊,说话这么冲,李柳是阐教的弟子,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啊”。羽衣听了半天话,一时间就忍不住了。
山涛君早就留意这个樊家的女子了,以前听说飞扬跋扈,境界道术稀烂,今日一见,十五六岁的女儿花容,模样可人与传言不符啊。
留意片刻,山涛君挤出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长老会上,有令谕下达,其中一项,樊皇长老有过错在先,贬为刑徒,去往死亡谷,这是不争的事实。
李柳此人多次阳奉阴违,不服管教,已经被大长老视为叛徒,命我等捉拿,我说得够不够清楚”。
羽衣见他眼神大胆,十分不喜,听他说话,一时间就有些急了,爷爷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一面之词,随你去说”。李柳不屑一顾。
山涛君很自信,“真真假假的,待我把你打败了,送到长老面前,你自然会知道”。
李柳笑了,“就凭你”?!
山涛君满脸的自信,“杀鸡用了宰牛刀,确实是有些浪费”!
李柳从怀中拿出修罗面具带上,不再和他废话,剑指一竖,一道剑气打过去,山涛君合上折扇,轻轻一拨,李柳的剑气消失无踪,“年轻气盛,剑术却不怎么样”。
李柳冷哼一声,“你有本事装逼,别偷偷的鼓动你那本命剑”。
好似被说中心事,山涛君没有了从容的面容,“找死,小畜生”!
李柳撇撇嘴,结印在手,太岳浮现,足下一点,李柳与他迅速拉近距离。
山涛君有些意外,听说这李柳最喜欢近身格斗,看来真如传言一般,一点都不仙气。山涛君潇洒后退,手一抹,就是四把飞剑。
李柳不惧,人在半空中,提剑一个横扫,十丈之内都是剑气,“我有独孤九剑,专破你这些破剑”。
山涛君心里其实有些震惊,这李柳的剑气看来还真不是浪得虚名,极为凝实,要想消除掉这些剑气,并不容易。
收起轻视之心,四把飞剑不再单独一一行动,剑身朝天,不停地旋转。
李柳冷笑一声,道术施展,太岳如山岳一般砸了过去,山涛君赶紧施法避让抵挡,此时突然心生警觉,丢出折扇。
李柳从阴影中跳了出来,手中的无影离山涛君只有三尺,无声的抵挡,山涛君的冷汗告诉观众,这一击差点建功。
李柳一击不中,根本不停手,御剑抽出紫电,欺身而上,无影伺机而动,好似神魔道近身格斗的战斗场面一般,缠着山涛君出剑。
这一系列的变化就在一瞬间,李柳毫不留情的身剑诀,一时间把山涛君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他从未见过这种玩命的斗法,剑仙的风流,不该是比拼剑术和剑道嘛,这莽夫一般的打法,他还真一下子适应不了。
夜小天连连点头,李柳的天赋之高,身剑诀已经自成一派,真元和剑气的转换很流畅,杀伤力惊人不说,攻击连绵不断,攻击的角度变幻莫测,每次攻击预留三分力气,是真的游刃有余。
李柳的飞剑不知道是哪位剑仙的传承,太岳和无影这二剑相得益彰,李柳战力不可以境界划分,只要是对上他,轻则断胜负,重则分生死。
换作是他,也只能以身剑决尽量在攻防中抵挡,辅以神魔道硬抗,师父的身剑诀,一般人还真不容易抵挡。
山涛君又羞又怒,天上天下都是李柳的剑气,就像一个牛皮糖一样,搞得他焦头烂额,应对很吃力。
如果说这些都能忍受,最让他愤怒的是,明明自己夸下海口,要奔着杀人去的,这时节被打乱了节奏,好些杀招根本用不出来。
“小贼你敢”!栗小棠一直关注着战局,见心中爱郎被动挨打,情急之下双手迅速结印,手中如开弓一般,庞大的能量由真元转化而成,一记道法祭出,一击瞬息而至。
一颗流萤消无声息断下偷袭者,一颗雷丸阻挡住那威力十足的一箭,巨大的冲击力让爆炸的地方烈烈风起。
“大脸猫,搞偷袭,你还要不要脸”。羽衣冷着一张脸,飞剑“长久”建功之后,环绕在她的身边,好似萤火虫,雷丸闪烁着雷光,悬浮在羽衣的身边。
“你们别站着了”!栗小棠差点被流萤偷袭得手,惊出一身冷汗的她拉开一张七彩的弓,再次瞄准了李柳。
“拉偏架可不是好习惯”。夜小天握刀在手,冷眼看着这些差点把我很牛逼四个字顶在头上的人。
“阴阳五行,阵开天地”!海殇君道轮一开,天地间就失去了颜色。
那边还在打生打死,李柳虽然只迟疑了一瞬间,还是由生涩立刻适应下来,反观山涛君明显的反应灵活多了,看来还是个己方增益地方减益的法术。
度难原本被迫看着手相,抬头看了看天,好似一如从前,其实凡人怎可能见。“这位女施主,你与我佛有缘,不过小僧今日有事,请改天再来,待我慢慢将佛法讲给你听”。
说完,度难宣了一声不伦不类的“我佛慈悲”佛号,就消失在天地间,把刻意打扮过的妇人惊得张大了嘴。
“神仙啊,快来看,他是神仙啊”!一时间兴奋莫名的女子们不但不惧,还有些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