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集朱文正北上之后,在南方还存在的大将,就只剩下汤和一人。在应天,也只有李善长维持大局。
说实话,这个赌注下得有点大了。
在御前会议结束之后,朱升立刻找到了张希孟,老爷子气喘吁吁,脸色很不好看。张希孟发现他的额头有冷汗,坐在那里,竟然微微颤抖。
“枫林先生,要去请军医吗?”
朱升苦笑摆手,“张相,其实你不该支持主公决战的。大可以坐视刘福通被灭,我们专心经略山东,伺机北伐就是。”
张希孟默默听着,并没有反驳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朱升讲的是有道理的。
决战的火候着实差了一点。
“我方才跟上位说,山东和南阳,不好统筹,上位让朱文正北上,只是靠着朱文正的这点兵马,还不足以扭转大局。如果李思齐全力以赴,从关中发起攻击,接应察罕,南阳势必难以保全。”
朱升说到这里,已经是气喘吁吁,“还要防备明玉珍,他只需要前出夔门,我们在湖广的兵马太少,很难应付过来。”
朱升描绘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可能。
如果冯国用这边撑不住,南阳集团覆灭,山东集团很难凭着自己的力量,完全击败察罕。
甚至干脆说,击败察罕也没有多大价值。
他可以统御大军,大踏步后撤,撤回山西,撤回关中,然后将残破的中原留给大明。
彼时大明兵少,要接烂摊子不说,还要面临和韩宋的争执。后勤补给线又被大大拉长,路上消耗急剧增加。
到了哪儿时候,大明还能撑得住吗?
张希孟很怀疑,这也是他不敢下决心的原因所在。
“枫林先生,你,你有什么高见?”
朱升强忍着头疼,对张希孟道:“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事情就在元军身上了。就算现在察罕想放弃开封,撤回河北,也是翻手之间。可若是元廷决心死战,不愿意放弃灭掉韩宋的机会,那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情。”
“还有,我们如果策略得当,欺骗住察罕一段时间,争取最有利的布局,堵住关中的兵马,就还要机会。总而言之,双方决战,要想赢得最后的胜利,不光要看咱们,还要看元军,看他们错到什么地步!”
说到这里,朱升忍不住咳嗽起来。
张希孟连忙起身,过来拍老头的后背,结果手搭上他的腕子,就觉得滚烫发烧……张希孟骤然心惊。
朱升年纪可不小了。
急匆匆从应天赶来,一路颠簸,又要操心大局,劳心劳累,老头也不免撑不住了。张希孟急忙去叫军医,随即又对朱升道:“枫林先生,你说这事我心里有数了,一切都交给我。这场大战,纵然我们也有错处疏漏,但绝不会比元廷更多。你放心就是。”
这话怎么听起来都有点别扭,难道要比烂吗?
释然有些伤人,但是不可否认,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双方投入百十万,这种超大规模的决战,谁也没法统御全局,保证一点错误不犯。结果就是谁犯的错误多,错误严重,就会一败涂地。
也就是说,大明这边做到了最好,剩下就看元廷,看察罕了。
张希孟安排朱升去休息,并且仔细交代,让老爷子安心养病,什么事情都不要管。
随后张希孟就叫来了郭英和孙炎,他们紧急制定了一个方案。
派使者前去见察罕,提出以阿鲁温,交换开封。
双方息兵罢战,消弭兵戈。
这个建议也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立刻派人去落实,经过了一番挑选,当初只身夺下安庆的张子明,肩负起这项光荣使命,迅速前往开封,前去杏花营,拜见察罕。
几乎与此同时,察罕帖木儿也召集了手下诸将,商议眼前的战事。
人们往往都喜欢关注胜利者,像张定边那种,确实是靠着勇猛,在史书上写上一笔的败军之将,实属难得。
察罕帖木儿这边,被人熟知的名字也不多……但是却不能因此就小觑他们,这些将领中,不乏能比肩徐达常遇春的猛士。
只是因为效忠元廷,追随察罕,变成了失败者,默默无闻,被后世鄙夷轻视。
但是在这个当口,又有谁敢小觑这一群人?
察罕之下,有义子王保保,大将阎思孝、李克彝、虎林赤、关保等人,个个都是当世猛虎,十足的悍将。
绝对可以和大明那边等量齐观,并驾齐驱。
只不过战场的情况对他们谈不上多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气息压抑。
察罕首先说道:“朱重八调集精兵强将,看起来是要和咱们拼命了。依我之见,我们骑兵多,不必和他们计较一城一地得失,必要的时候,可以后退。把他们引到河北之地,然后再伺机出兵,痛击朱贼!”
听到这话,在场诸将绷紧的神经都松了那么一点,甚至是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这几位大将都是老油条了,他们挥军南下,要一鼓作气,灭了韩宋。
但是刘福通出乎预料的顽强,扛住了元军的攻击。顿兵数月,察罕已经师老兵疲。
这是其一。
随后王保保兵败东平,虽然这是因为埋伏,算不得什么,但确实挫动了锐气。也损失了田丰和王士诚两条好狗。
在南阳方面,情况就更糟了。
察罕亲自领兵救父,结果傅友德靠着火药,炸开了南阳城墙,和丁普郎和邓愈率领人马,迎头痛击,打败了察罕援军。
这就很让人心惊肉跳了,明军的火器有点超出了元军的估计,如果是攻城作战,矿工加上火药的组合,几乎无可阻挡。
而丁普郎邓愈也证明,就算是野战,明军也不怕大元。
这就很让人受伤了。
硬拼下去,那是不会有好下场。
打不过还打个屁啊!
十年征战,这帮人早就不是当年的脱脱,没有什么非打不可的战斗,也没有什么输不起的战争。
已经是二月份了,过些日子,天气就炎热了,最好的战机已经过去了。
退回山西和关中,养精蓄锐。等到秋高气爽,战马膘肥体壮,然后一举南下,再战开封。
几乎一瞬间,这些人就做出了这个选择。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上书朝廷,然后再做安排。”
一场简短的会议结束,察罕算是放松下来,可身边的儿子王保保却是十分失望,甚至有些懊恼。
“都怪孩儿无能,不丢山东,就不用放弃河南,何至于让朱贼气焰嚣张!”
察罕看着这个稍微稚嫩的养子,忍不住道:“你说为父为什么要退走?”
王保保怔了怔,“孩儿不知。”
察罕冷笑,“我现在决定后退,有两条……其一,你爷爷尚在明军手里,我做个人情,让他们把人放回来。至于其二,你可知道,刚刚朝廷任命了孛罗帖木儿为中书平章!”
王保保下意识道:“朝廷怎么能这样?”
他真是怒了,察罕帖木儿替元廷出生入死,灭了北伐西路军,重创中路军,威逼韩宋,几乎以一己之力,保住了大元朝半壁江山。
但是时至今日,察罕仅仅是大元朝的河南行省平章。
孛罗帖木儿,年纪轻轻,靠着老爹余荫,就直接爬到了中书平章的高位。
无论权力还是地位,都不是察罕能比的。
这也太欺负人了!
既然如此,老子就索性退回去,把对付大明的任务交给你们。让你们这帮人去领教明军的厉害。到时候不愁你们不乖乖认输。
“为父这么做,既能换回你爷爷,又能让朝廷明白我父的重要。也算是忠孝两全了。”
察罕对着儿子道:“你听着,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坐上我的位置……这一次战败没有什么了不起。相反,或许还是好事情。少年多磨难,等你学会了这些,也就能在朝中立足了。”
王保保听着老爹的这番高论,他微微错愕,下意识道:“明军数十万众,大举北上,父亲不需要戒备吗?”
察罕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啊,还是糊涂……朱元璋不过是个种田的……如今中原大地,赤地千里,水旱蝗灾不断,土地贫瘠,能耕种的还有多少?农夫无法耕种立足,他又是步卒为主,哪里是我们十万铁骑的对手?过去他在淮西江南,水网密布,以舟师为主,拿他没有办法。可如今到了中原之地,他是自投罗网,处处受制,难不成他还真能撑得住吗?”
王保保想了想,也觉得老爹说得似乎有道理,毕竟以南伐北,难上加难,当然了,他前面的战败,不在其中,不在其中。
“爹,孩儿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陛下那里,万一不同意,又该如何?”
察罕眉头微皱,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大都那边,还有别的选择吗?
难道这种事情,他们真的敢和自己翻脸?
还要不要大元天下了?
“这种事情,你不用管了,下去就是。”
王保保被打发走了,事情发展确实有点超出察罕的预料……就在他提出放弃河南,退回河北的主张之时。
身在大同的孛罗帖木儿立刻上书,要求挥军南下,和红贼决战,不可丢失一寸疆土。
随后孛罗帖木儿就挥军攻击冀宁……察罕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