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孟一路上闷闷不乐,他对天发誓,真的只是馋那点好茶叶而已。现在都让李善长给锁起来了,万一给充公了,那可亏大了。
上好的狮峰龙井,刚出芽的时候,在后半夜,赶着露水采下来的,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结果他连一口都没喝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张希孟惋惜茶叶,李善长却是以为他为了案子的事情生气……老李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什么来。
也的确说不出来什么。
随便拿了他一包茶叶,就藏着当票,就牵涉这么大的事情。
如果说他李善长清廉,只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张希孟能背着老朱,把这事告诉他,绝对是恩重如山了。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他李善长抓住了张希孟的把柄,他会不会告诉张希孟?只怕未必!
由此可见,张希孟的人品果然了得。
“张相,再造之恩,如天之仁,李善长铭刻肺腑。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不让我儿子拜你当义父吧!”
张希孟转了转眼珠,悠悠道:“令郎多大年纪?”
“二十……一!”
张希孟呵呵道:“真是大好年华,比我大了差不多三岁呢!”
李善长的老脸瞬间红了,是挺尴尬的。
“张相,我,我就是想表示一下,咱们该多亲多近才是!”
张希孟微微一笑,“李兄啊,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但是咱们俩各司其职,还是不要凑得太近……其实不只是咱们俩,还有其他文臣武将,能管好自己,别没事随便拉帮结派,就是最大的好处了。如今主公刚刚即位,新官上任三把火,以主公的性格,还不定烧了谁呢!我也害怕主公刚刚即位,就拿左相人头祭旗啊!”
这几句话,等于是往李善长的头顶倒了一盆冷水,里面还夹杂了冰块。
老李是更加惶恐不安,没错,朱元璋谈笑之间,就辞退了陶安。
在外人看来,已经算是霹雳手段了。
但是李善长清楚,这还远远不够,或者说只能算是一道小菜,朱元璋肯定有更大的杀招。假设自己爆出了问题,拿自己祭旗,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抓到真凭实据,谁都救不了自己。
李善长越想越气,到底是谁?
谁想害自己?
李善长气得抓狂,就像上次韩秀娘的案子一样,这次他老李被算计得更狠,危险更大,几乎到了悬崖边上,离着粉身碎骨,也就只差了一步之遥。
等着瞧吧,只要把事情查清楚,就算上位不杀人,俺李善长也保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善长切齿咬牙之间,他们终于到了西湖边,李善长先下了马车,他是一身富家老爷的打扮,张希孟寒酸点,由于年轻,就换了身小厮的衣服,跟在李善长的身后,除非十分熟悉的人,不然还真没法把这个青衣小厮和大名鼎鼎的“张子”联系起来。
他们一前一后,到了一座小院门口。
这个院子从外面看去,算不得什么,只是普通的青砖瓦舍,一个老仆等在门口,李善长到了之后,随手把房契亮了一下,老仆看在眼里,慌忙跪倒。
“小的恭迎老爷回府!”
说着,他把门户打开,恭迎李善长进去。
敢情这送庄园,还要配上仆人,真是专业!
张希孟跟在后面,迈步进去。
等他往里面一走,瞬间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真是好一处所在!
在这个不大的院子中亘,,有一湾积水,修园林的人巧妙借用,浚治成池,水汽升腾,四处弥漫,缭绕湖泊之上,就跟传说中的瑶池仙镜似的。
再往湖泊岸边看去,点缀花圃、竹丛、果木、桃林。至于建筑,则稀疏错落,共有堂、楼、亭、轩等处,皆疏朗平淡,浑然天成。
最奇妙的是这个小院子,同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向远处望去,又和西湖相映成趣,这就是传说中的借景。
把整个西湖景色,都搬到了院子里,放眼望去,心旷神怡,那份巧夺天工,简直不用言说。
张希孟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但是面对这个小院子,他只有一个念头,“想要”。
没错,张希孟早就把茶叶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甚至在憧憬着在这个院子里,通读诗书,落笔属文,挥毫泼墨,好不畅快。
可就在张希孟畅想的时候,突然一阵香风吹来,竟然涌出八个妙龄女子,直扑李善长而来。
“恭迎老爷回府!”
娇滴滴,甜腻腻的声音,张希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切美好的幻想全都戛然而止。
败笔!
绝对败笔!
美女的出现,绝对是送礼人的失误,这家伙的水平也就这样了,和氏之璧,不饰以五彩,随侯之珠,不饰以银黄。
也就是说一个东西美到了一定程度,就不需要装饰了。
就好像很多玉石翡翠,越是繁杂的雕工,往往意味着这东西有缺陷,需要用手艺遮掩。
真正的好东西,只要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来。
这么好的小院,一下子弄出八个美女,就好比你在欣赏清明上河图,正沉浸其中,突然发现上面的女子变成了玛丽莲梦露,整个氛围全都破坏殆尽。
张希孟扪心自问,要是让他安排,在这座院子里,打开书房,里面放着几本孤品书籍,桌上放着苏东坡的笔洗,墙上挂着唐宋名家的画作,不经意间,皆是稀世珍宝……如果有人真弄这么个院子,送给自己。
自己会不会帮忙?
张希孟也不敢说!
问题是怎么就没人挑战自己的软肋啊?
你们快点出手吧!
别老对李善长下手,这货一把年纪了,真的不行了。
张希孟在这里内心戏爆棚,奈何他只是个小厮,人家美女连看一眼都懒得看,一颗心都拴在了李善长身上。
可老李哪里顾得上她们,他冷哼了一声,面沉似水,顿时吓得美女都退到了一旁,李善长深吸口气,“出来吧!到底是谁,陷害老夫?”
呵斥之后,很快从房间里跑出一个身着丝绸的中年人,他快步跑过来,跪倒磕头。
“小人王环,拜见李丞相!”
“王环?你是王家的人了?”
此人怔了怔,忙磕头道:“回李相公的话,的确是王家的人。”
李善长冷冷道:“你还有胆子承认?老夫怎么听说,有个叫王珏的,已经归附了张士诚,他跟我们吴王作对,就不怕祸及家人吗?”
王环脸色微微一变,原来李善长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磕头,把屁股撅得更高。
“回李相公的话,王珏已经被家中除名,他们那一房的财产也被族里没收……眼前这个院子,就,就是王珏昔日的住处之一,本是宋朝留下的院子。小的是个俗人,不懂园林精妙,唯有进献给李相公,才不负这座园林。”
李善长怔了怔,向四周看看,果然是个好地方。
“老夫也不是什么雅致的人,送我也是没用!倒是张丞相,他是当世贤人,学问大家,他应该喜欢这种地方。”
王环咧嘴了,你当他不想送去给张希孟啊!
但是人家张相公的清廉之名,人尽皆知,我们倒是想送,也要有人肯收才是。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便宜你李相公了。
早就知道你品味不高,这才临时从苏州等地,买了八个美女。这要是张相公,我们肯定在书房里挂上阎立本的画,张旭的狂草,李后主的澄心堂,苏东坡的笔墨……那才是招待文人的东西。
至于你老李,也就是美色罢了!
当然了,这话王环不敢说出口,他只能再三磕头,“李相公在上,小人深知只有李相公能救我们王家,小人愿意将全部身价进献给李相公,还请李相公保我们王家啊!”
说完之后,这人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那些美女,还有老仆人,看到这一幕,都目瞪口呆,心中惊骇。
他们这位王老爷,那可是权势通天,呼风唤雨,谁人能比?
结果在李相公的面前,竟然比他们这些下人奴仆还不如,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善长呵呵冷笑,“你想进献,就算老夫想要,只怕也是不行了!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上位均田之心,不可撼动。你们王家的产业,很快就会被收走。尤其是那个王珏,他不但归附了张士诚,还在张士诚那里,说了不少坏话,鼓动张士诚跟我们作对,这些事情,真当能瞒得住我们吗?”
“之所以没有动你们王家,只是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今也差不多了,近日就会有人来查办你们!”
李善长说完转身,“老夫走了,你们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李善长正要离去,王环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又绕到了李善长面前,瞬间跪倒,拦住了去路。
李善长大怒,“怎么?你不打算放老夫?你们王家怕是要被灭九族了!”
王环连忙磕头,“李相公,小人就算得了失心疯,也不敢阻拦李相。小人只是有一计,想要跟李相公讲。”
李善长怔了怔,微不可察地扫了眼张希孟,发现他正在含笑点头,老李也只能道:“你说吧!”
王环这才抬起头,对李善长道:“李相公,我们王家产业颇多,我听闻正在商议俸禄的事情,如果李相公能保留职田,就可以把我们王家的田产,化为李相公的职田……到时候我们替李相公打理,每年收成,悉数交给李相,可得银数十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