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是三十几本藏书,整齐摆在张希孟的面前,这里面有三本是张养浩送给老爹的,剩下的有几本孤本,还有就是老爹一笔一划的手抄本!
面对整齐的字体,张希孟只觉得心头深处,涌起了难以形容的悲怆,曾经他以为再也找不到仇人了,却没有想到,竟然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彻里不花啊彻里不花,你自投罗网,天上地下,就没人能救得了你!”
张希孟咬着牙,怒火冲天。
他的眼睛渐渐变成了血色,拳头握紧,太阳穴上的青筋绷起。
父母惨死,就像是一根刺儿,留下了心头。
在这个乱世,你很难找到仇人,归结起来,就是元廷暴虐,所以推翻元朝,才算报了仇。
张希孟选择辅佐朱元璋的最大理由,就是国耻家仇!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彻里不花竟然主动送上了门……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彻里不花下令干的……而实际上,大约就是彻里不花部下无意间做的,他并不知情……但是也不妨碍张希孟把这笔血债算在他的头上,他的部下作恶,他就要承担后果!
而且抢劫的命令,多半是主帅下达的,大约是不会错的。
张希孟又翻开了眼前的书籍,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渐渐的,仿佛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爹又在领着他读书了!
张希孟的眼圈湿润了,急忙合上书,下一秒,他豁然站起,大步往外面走。
张希孟刚出来,迎面三个人等着他。
朱重八,沐英,还有马氏!
“先生,听沐英说了,可是你们家的书?”
张希孟默默点了点头。
马氏深深叹口气,猛然扭头,厉声吼道:“重八,还不调兵!”
朱元璋连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扭头,就要去办了。
夫人说话就是管用,而且还是为了张家的事,暖心!
张希孟感念,却拦住了他,“主公,用不着着急!”
朱元璋顿了顿,他还以为张希孟珍惜和彻里不花的生意,不愿意让自己受损,老朱也急了,横着眼睛道:“张希孟,你别忘了,彻里不花烧了咱的寺庙,咱跟他也有大仇!不管他有多大的用,咱都要把他抓了,捏碎了!”
马氏直接道:“别犹豫了,点兵,杀过去!”
沐英也瞪圆了眼睛,小拳头紧握,虽然只有短短的相处,那对夫妻的模样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头。
说起来他们对自己的好,不比朱元璋夫妻差。
他也要报仇!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自然是心里热乎乎的,但是却还是摇头,“主公,彻里不花有一万多人,如今已经不是濠州惨败的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怎么不容易?就让徐达动手,他保证能把彻里不花抓回来!”
“不!”
张希孟摇头,“主公,徐达在彻里不花那边许久了,彻里不花一定会监视他,现在给徐达下令,会让他处于危险之中。还是赶快下令,让徐达将计就计,离开定远。”
朱元璋完全惊到了,“张希孟,你在想什么?你不要报仇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我刚刚想了个不错的点子,抓彻里不花,易如反掌,顺便还能看看这个畜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知道张希孟一肚子主意,但是不调兵,还要把徐达叫回来。彻里不花好歹是几万兵马的统帅,不是寻常人,真能说抓就抓到?
谁给你的自信啊?
马氏也说道:“小先生,你是怕有损失?可别这么想,彻里不花作恶多端,荼毒百姓,早就该死了!”
张希孟又摆手,“夫人,我刚刚的确想了个办法,不妨先试试。如果不成,再调兵硬攻。”
见张希孟一再坚持,这两口子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他们也很想知道,张希孟到底有什么好招?
首先,张希孟去了骑兵军营,朱元璋也跟着,他们一行到了门口,就看到了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晃着大脑袋,正在站岗。
见张希孟来了,慌忙过来。
“先生要找谁?”
张希孟怔住了,他是要找人,却没有准确的目标。
“对了,你们当中,有会蒙古语的吗?”
蒙古汉子,难道不该都会蒙古语吗?
对不起,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那些在中原几十年的,早就把蒙古语忘没了。
说实在的,多数蒙古骑兵同化的相当好。
凑巧的是这个看门的汉子,他还会蒙古语。
“你能说说经历不?”
这个蒙古汉子唉声叹气:“先生,俺这辈子,倒霉了几十年,就没交过好运……俺小时候混蛋,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结果十六岁的时候,俺爹突然就没了。他的一个朋友,也是个蒙古人,就看上了俺家的房子,他设计陷害,把俺发配到了草原上充军!”
“你说俺能服气么?俺是个蒙古人不假,可俺跟着爹娘,从小生活在汉地,哪懂草原的事情……俺就偷着跑,结果每次都被抓回来,皮鞭子狠抽,往死里打。俺受得那个罪,就不用说了。到了草原上,那蚊子密密麻麻的,俺的同伴就有一个被蚊子咬死的!别说人了,有老牛都被吸干了!”
张希孟知道他没说谎话,草原蚊虫的确厉害。
“熬了十几年,俺算是侥幸没死,学会了蒙语,还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娃……好容易安顿下来,又被一纸调令,让俺剿匪来了!又要抛弃妻儿,我这一走,草原的规矩和汉地不一样,她要是不改嫁,就没法活……先生你说,还有这么混蛋的朝廷吗?俺都快四十了,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听着他抱怨,张希孟留神看着,突然忍不住笑了。
汉子讪讪赔笑,“像俺这么倒霉的,也的确值得一笑。”
“不是!”张希孟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觉得你身形魁梧,脑袋特大,很有贵相。”
汉子嘿嘿道:“俺,俺汉名就叫大头,吴大头!只是俺可没觉出自己哪里贵了?”
张希孟笑了,“放心吧,很快就能贵起来了。”
张希孟叫来一个士兵,让他去取来知院老张的盔甲,不一会儿士兵回来,张希孟又让他给大头穿上。
还真别说,竟然很合身。
十多斤的大脑袋顶着头盔,大头变巨头!
张希孟又道:“我说大头,你能学那些蒙古官员不?演出来,让我看看。”
“怎么不会?俺都被他们打了几十年了,那帮畜生就喜欢拿鞭子抽人,不说话,先抽鞭子,你敢多说一句,他们就打板子,手黑着呢!”
吴大头一边说着,还一边瞪圆了眼珠子,怒目而视,学得惟妙惟肖,活脱正黄金旗的老贵族,带着通天纹的。
张希孟看在眼里,简直忍不住抚掌大笑,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太好了,抓彻里不花,非大头莫属!”
朱元璋和马氏都在后面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张希孟到底要用什么招数,只是好奇。
张希孟当面交代之后,这两口子都大吃一惊,还能这么玩?
“不用多派几个人壮壮声势?”老朱询问。
张希孟想了想摇头道:“声势大了,就容易吸引更多的人,万一彻里不花真出来迎接钦差就坏了。这种事情就是突然下手,破绽难免,也是赌一把。如果能成,以后主公也多了一个手段。”
“还想着咱干啥,要给你家报仇啊!”
很快行动开始,徐达代表朱元璋,跟彻里不花谈好了条件,答应帮他演戏,随后徐达就离开了定远,彻里不花也兴匆匆准备演戏,毕竟朱元璋的价格还算合理。
看起来自己的那一箱子书起到了作用,那位张先生一定出力了,回头弄点孤本送过去,这个朋友,一定要交下!
就在彻里不花想着好事的时候,一个披着盔甲的蒙古贵胄,单人骑马,来到了定远的北门。
“你什么人?来做什么?”
守城士兵照例盘问。
果然如预料,见一个人来,没有提前去通知上面,也没有关城门,只是简单询问。
此人把眼睛一瞪,说了几句流利的蒙语,士兵听不懂,只觉得很震撼。
这位气得大骂,“老子是孛儿只斤氏,达哈木。奉了朝廷旨意来的!”
“孛儿只斤?”
守门的士兵多数都不知道,唯独一个上了年纪的,突然冲出来,吃惊地看着。
“您,您是宗室贵人?”
来人怒骂:“知道了还问?你们敢拦着钦差,都不想要脑袋了!杀,杀,全都该杀!”
这位一边说着,还一边挥动鞭子,怒不可遏。
守城士兵看了看,这位会说蒙古语,身形壮硕,尤其是脑袋,够大,够威风……就跟画上的成吉思汗,忽必烈似的。
再加上这个凶悍的劲儿,谁敢说不是老蒙古的?
就这样,他们也没要什么钦差凭证,直接放了进来,反正就一个人。也不怕有诈。
等人进来,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兵就说:“小人去给彻里不花将军说一声,请他来迎接!”
提到了彻里不花……来人突然大怒,一串优美的国骂就脱口而出。
“这个黑了心的烂蛆,勾结红巾贼的杂碎!他干的事情,打量着朝廷不知道?他打了败仗,却说是大胜!他还给红巾贼送铠甲战马,无耻,无耻之尤!大元朝都是被这种混账王八羔子给弄坏了!老子来就是要抓他的!要把他明正典刑,大卸八块!”
这一顿怒骂,让守城士兵大受震撼。
他们也不傻,彻里不花做事,欺上不瞒下,大家伙都知道一些……见这位蒙古皇族直接说出来,大家伙都信以为真。
看起来多行不义必自毙,瞧瞧吧,躲得过红巾,躲不过朝廷!
彻里不花的报应来了!
没错,他们也早就觉得彻里不花不是个东西了,听到元廷要来抓他,还挺乐的。
可见这位只有一个人,他们也都迟疑了,能行吗?
“怎么不行!爷爷是横行天下的蒙古铁骑!抓这个无胆的鼠辈,一个人就够了……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吗?我问你们,是愿意随着我去抓国贼,还是要跟国贼一条道跑到黑,让朝廷把你们都砍了?”
这帮士兵互相看了看,怎么说呢?
他们肯定不想跟彻里不花一起倒霉,可是让他们抓人去,那就太考验勇气了……
“废物!”来人继续怒骂,“没出息的东西!给你们的富贵不会抓住!拿了彻里不花,朝廷有重赏,老子接管定远,给你们都官升三级!”
士兵还在犹豫。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这位说完,直接打马向前,守门的士兵愣了一下,竟然真的就跟他走了。
吴大头带着几十个守城的兵,到了彻里不花的府门口。
守门的一看这位蒙古高官,前呼后拥,怒气冲冲杀了过来,来者不善啊!
“小的见过大人,大人……”
啪!
没等他说完,皮鞭子响起,把看门的吓得连滚带爬,退到了旁边。
“在没人的地方待着!”
说完这句话,他就带着人,昂然而入,直奔彻里不花的卧房去了……不但没人拦着,还没人去通知彻里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