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哥望着女郎,神色震怒:“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若是你一定宁死也不愿跟着我,那我就一把火把这里也烧了!”
女郎嘲讽地望着他,“好啊,那我们一起死。”
“反正妾身也只是一条烂命,事到如今,又与你有什么话好说呢?”
大少爷所谓的爱虚无缥缈,也只是把她当个玩意罢了。
兴致上来了,就随手摸摸他爱惜的小东西。
兴致下头了,就要开始打骂她了吧?
这就是上流阶级、权贵人家对平民的“爱”。
等女郎逃走又再次回来后,迎接她的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娘家。
由于阿爹和阿娘都说不出女郎逃去哪里了,大少爷家里也咽不下这口气,就把女郎的娘家砸烂了。
无咎带着女郎降落在这里后,不出他们之前听到那些声音后所带来的不好的猜测,这里果然变得乱糟糟的。
阿爹和阿娘倒在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碗、裂开的凳子、倒翻的桌子、被翻得左一团右一团的衣物……
这就是大少爷口口声声说的“喜欢她”。
女郎自知打不过他们,也不奢望无咎一个和尚破戒杀人,只敢对无咎道:“大师,你莫要再规劝妾身了,等妾身死后,望大师还愿意为妾身超度此地的家人,如此,便够了。”
语毕,女郎便回转身,往家中的灶台走。
她眼中倒映着灶台下方还在不断燃烧的熊熊烈焰。
生,亦何欢?
死,又有何惧?
今,陈氏女曼舞,只望来生,再会那张家郎君。
不等陈曼舞彻底走向灶台,无咎和尚就从后方抓住了她的衣袖,迫使她不得不停住脚步,“施主,你迷障了。”
“值得吗?”无咎问她。
“那什么才是值得?”女郎没有回头,却也没有挣开他的手,“大师,你能告诉妾身,什么是值得吗?”
如果这些都还不值得她去拼命,那陈曼舞就不知道了,什么才是值得。
无咎深深地望着女郎。
女郎的脸庞,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娇丽又明媚的。
女郎的身段,在其他人的眼中,也是窈窕而曼妙的。
一如其名:曼舞。
轻歌曼舞。
唯独在无咎的眼中,女郎却不像个生机勃勃的活人,反倒更像是某团怨念和魂灵的集合体。
无咎看到的陈曼舞,面容仍然娇艳万千,可她的另外半个身体,却是正在挥舞着八只节肢腿脚的巨型蜘蛛。
黑色的、毛绒绒的、八只腿的、生着数对复眼的蜘蛛精怪。
也许早在这陈氏女郎于昨夜暴雨中,意外失足摔下山坡时,她就已经死了。
是蜘蛛们救了她。
作为人类的陈氏女郎已经死了。
如今在众人眼前的,是蜘蛛女郎。
无咎认为妖怪也有善恶之分,面前的蜘蛛女郎本可以做个好妖怪,不应当为了眼前这群人类中的败类毁了自己。
和人类不同,妖怪死后是没有来世的。
他想拉住她,不叫她犯错。
在两人争执间,围观的众人也不是吃干饭的。
秉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护卫们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或是拉动了弓箭,或是拔出了刀剑……
就算女郎带来的那个和尚是无辜的,可自古以来,斩草要除根就是真理。
这和尚若是被连累死了,要怪,就怪他自己心善吧,若是他不管女郎的求助,他就不会出事,不能怪他们。
这般理所当然地想着,护卫们发起了手中的攻击,丝毫不给对面和尚说教的机会。
“唰唰唰—”箭支齐发。
箭雨朝无咎和蜘蛛女郎袭来。
连带而来的,还有各种暗器和银亮的剑光。
无咎维持着一只手拉住女郎衣袖的动作,抬起了另一只手的掌心,细密的金光于他手心浮现,将那些攻击全部抵挡在外。
趁着无咎分神的功夫,女郎挣开了他的手,道:“大师,你是个好人,抱歉。”
可我不想做个好妖怪。
我是个坏妖怪。
我只想杀了这些人,为我爹娘和张郎报仇。
女郎露出个哀戚的笑容来。
随后,她冲入了家中的灶台处,顶着妖怪天然对火焰的畏惧,徒手深入灶台下方,从里面抽出了一根还在燃烧的柴火。
无咎望着她固执的动作,眼中明暗不定。
他看着蜘蛛女郎重新举着火把从家中冲了出来,她的眼里满是对命运的不屈和决绝。
正在这时,原本明朗的天空又开始下雨了。
那雨越下越大了。
雨声哗哗,掩住了人们的谩骂声。
女郎手中的火把被雨水浇灭了。
她哭了。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一路滴下,混着她的泪水,叫人无端心有戚戚。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女郎全身再度湿透了。
这次,她再也维持不住痛苦了。
在场众人纷纷看到了她的腿脚。
那人腿渐渐变得巨大而漆黑,由一双变作四对,裙摆再也遮不住她的腿脚了。
不仅如此,女郎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一片,她露出来的纤细手腕上也生出了短小而茂密的绒毛。
“鬼啊!”
“陈氏女郎是妖怪啊!”
“有妖怪啊!”
“人心不古啊,和尚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妖怪混在一起,要找我们人类的麻烦啊!”
“……”
望着女郎骤然变得恐怖的模样,人们开始惨叫起来。
连先前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那少爷也瞪圆了眼睛,“啊”地惨叫出声。
蜘蛛女郎放肆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这都是命啊。”
时也,命也。
就这样死在大雨里面,是老天爷都在为她哀悼吗?
无咎站在雨中,每根雨丝都刻意避开了他的存在,没有沾染到他的衣衫,他抿了抿唇,目光平和地望着女郎。
“施主,你还要复仇吗?”
女郎笑着看他,眼中满是绝望,“我能做什么?”
我这样弱小,就算生着妖怪的模样,也无法伤人。
想复仇又如何,不想复仇又如何?
“大师,你不会懂的。”
同样的台词,女郎早已经和无咎说过一遍了,在破庙的时候。
她现在又说了一遍,心境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无咎摇了摇头,真诚地问她:“施主,你要同小僧一道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