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长青没有说话,脸上却写明了“不信”。
吐蕃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地方?
打个不恰当的不比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哪怕有绿洲,也不值得吐蕃人派兵专门走一趟。
而他不信的后果显然很严重,布日固德不敢赌,连忙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被吐蕃夜袭,要不是巴特尔突然出现,恐怕他们部落的人剩不下几个。
就算是这样,也死掉大半。
为了保命,布日固德艰难地提起那个不愿回忆的夜晚,神情痛苦。
燕长青看了一眼四周,房霆冲他点点头。
有阅历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没有撒谎。
至于吐蕃人为何夜袭,布日固德也老老实实交代了,是因为他们部落里的阿图玛。
“什么阿图玛?”
另外一名男子不满地打断他的话:“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叫她阿图玛?她就是灾祸的根源,她是白灾!”
布日固德痛苦地捂着脸:“不关她的事,她人都死了,你不要这样说她。”
两人的争执是用他们自己的语言,燕长青听不懂,向导的眼睛却越睁越大,满脸惊骇之色。
他虽然只是向导,却知道草原上的动荡、大景的兴师动众,都是为了寻找他们的长公主。
领军的主将,正是长公主的驸马。
而这位长公主,正是那个在部落里被称为阿图玛的女人。
她,她死了?
向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本地语言又急又快地询问起来。
布日固德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对阿图玛感兴趣,但形势比人强,只好问一句答一句。
问答之间,把他从遇到秦瑶光开始、到吐蕃夜袭那个晚上,全都交代了一遍。
向导的身子晃了一晃,不敢再看燕长青一眼。
他不敢想,要是这位将军知道了他夫人已死的消息,会怎么样?
他们的对话很快,周遭的人都一头雾水。
燕长青心底浮起层层阴霾,眼神如刀般看住向导:“你们在说什么?”
向导不敢回答、却不得不答,指着布日固德说:“他在大漠里救过一个女人和她的儿子,他们在部落里住了七八天……”
他尽量用最简短的句子,把事实阐述了一遍。
同时避免使用“长公主”这个敏感的字眼,生怕刺激了燕长青。
但听见的人都能听出来,他口中的被称为阿图玛的女人,究竟是谁。
向导心惊胆战地说完,偷眼去看燕长青。
那个拥有钢铁意志的男人,神态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脆弱。
世界,仿佛在这个瞬间彻底崩塌。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燕长青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刺眼的阳光、身边的人、眼前的景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只剩下“她死了”三个冰冷残酷的字眼,在耳边不断回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试图用这几个字来麻痹自己,不知道是否说出了口,亦或只是喃喃自语。
周围人的嘴唇正在无声开合,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天旋地转。
“将军,大将军!”
在众人的呼喝声中,燕长青的身躯笔直地往后倒去。
房霆伸手接住他,目视副将:“大将军急火攻心,你且安顿军心,不可泄露消息。”
一千多人的军队,并非乌合之众。
不得军令,不会随意走动。
这里发生的事,其他地方并不知晓,也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要是在中原也就罢了,眼下是自然环境严苛的大漠,乱不得。
房霆把手搭在燕长青的脉搏上,明显感觉到他体内紊乱的真气,时疾时缓。
从出发起,燕长青心里就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快,请曲大夫来。”
房霆抱着燕长青,退回到岩壁之下最深的阴影处,命青柏守好,他用内力替燕长青护住心脉。
曲梁来得很快,他身后紧紧跟着燕时晏。
看见昏迷不醒的燕长青,燕时晏的薄唇紧紧抿着,眼里是掩不住的仓惶。
到底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母亲还没找到,父亲会突然昏迷?
房霆没时间跟他解释,曲梁把完脉,神情凝重。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燕长青就是最明显的心病。
按他的体魄,轻易不会生病。如今是急火攻心导致的内力紊乱失控,在奇经八脉中失了控。
燕时晏不敢开口,汗水浸透了后背。
“怎么回事?”曲梁看着房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既然是心病,总要知道病从何起。
房霆摇摇头,把刚才的事复述一遍,“阿图玛遇害”是其中逃不开的话题。
“不!”
燕时晏尖叫一声,脸色苍白:“这不可能!不是真的!”
母亲她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她怎么可能会死?!
他绝对不信。
房霆和曲梁两人同样心情沉重,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让他们心甘情愿追随左右的长公主,怎么可能无声无息死在大漠之中?
就像他们在京中听见“长公主没了”这个消息时,也不信。
曲梁打开药箱,取出一粒安神的药丸,让燕长青含在口中,护住心脉。
燕长青的情况不适合用猛药,药力越猛,反而越会助长在他体内疯狂乱窜的真气。
紧接着,他取出专用的银针,开口道:“我需要两刻钟。”
疏导他人经脉中的混乱真气,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曲梁能做到。
“好,我替你护法。”房霆郑重点头。
曲梁望向白着嘴唇的燕时晏:“我需要你在大将军耳边,不断告诉他一句话。”
“好,什么话?”
“告诉大将军,长公主一定没有死,她还等着他去营救。”
无论事实如何,他们必须要有这个坚定的信念。
否则,不只是燕长青,所有人都撑不下去。
燕长青的心病,光靠曲梁的外力疏导还不行,必须得唤醒他自己的意识。
“好!”
燕时晏目光坚定,走到昏迷着的燕长青身边跪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