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俞还未坐上那个位子时,身边就总围绕着莺莺燕燕,她好听倡乐,这陋习至今未改,每隔三日就会招九笙楼里的男倡入宫献技,那会儿便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肖以宸细语道来。
“不过,前几日,我那贴身仆俾偷偷来报,说她最近新看上了个乐师,还是个良家妇男。”他冷笑,万分唾弃,“请进宫听个三两曲也就罢了,她偏没脸没皮,想强迫人家与倡伎为伍,现在,还被困在宫里呢。”
林藏烟听着这些话,似乎没什么触动,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稍微思忖片刻,她对肖以宸道:“你先回宫,假意救你阿姊,行事贸然些,最好让旁人瞧着真切,被抓了也无妨,只要你别闹得太过,她们也只会简单地把你关起来,到时候,你再等信号。”
肖以宸没有异议。
林藏烟又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尚雯舆身上。
尚雯舆会意,弯唇哑笑:“就知道没好事。”
林藏烟回以一笑:“届时就拜托你乔装易容,带些人混入那倡伎队伍,跟着一并入宫。之后要做什么不必我说罢?”
“知~道~”尚雯舆摇头晃脑:“择个良机在前头制造一场混乱,让三皇子趁乱去东宫救人。”
“这是软经散的解药。”林藏烟递给肖以宸一个小瓷瓶。
传出来的消息说东宫里整日整夜燃着软经散制成的香,就为了限制二皇女肖文声的行动,所以出门前林藏烟特意向易惟椋讨要了对付那香的解药。
“你自己也备些,以防万一她们对你使一样的手段。”
肖以宸接过瓷瓶,郑重点头。
——
易惟椋轻轻叹息,随后推开鸣泷殿的大门,抬起沉重的脚步跨进了门槛。
自肖语常离开后,这儿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好似对殿主人退避三舍,连同当值的宫仆都要一并撤走。
薄薄的积雪上零星陈铺着枯叶,有的才刚从枝桠上落下,有的已经被银砂掩埋了半边身子。
易惟椋此番来此,是得了林藏烟应允的。
下定决心要离开的几日前,肖语常把自己关在房里归整出了许多禁方,还留下了大大小小盛满各种粉末的药罐。
林藏烟道自己摸不透此番用意,便将对毒物也有所了解的易惟椋请了来。
如她所言,易惟椋进了主屋之后,一眼便瞧见了在桌上摊成好几页的羊皮卷轴,写在卷轴上面的字小小的挤作一团,让人难以辨认真切。
易惟椋随手捻起一张卷轴的其中一角,看着上面的字迹渐渐陷入了沉思。
都是肖语常的手笔,这毒方子和药方子的思路,写得倒与他死去的爹爹如出一辙。
不愧是脉脉相承的巫毒家。
易惟椋也是东阾人,当初甚至在朝中当了唯一的男官。他本是医学世家出身,可偏偏志向要考取功名。
东阾的选官制度不像其它三朝,并没有明确规定男子不可以参加科举,易惟椋便是抓着这个缺口,一路过关斩将直到金榜题名。
没有明确规定并不代表人群里不存在鄙夷和轻视。
监临其实压根没想让易惟椋及第成名,即使他六科名列前茅,可毕竟是个男子。
众人犹豫之际,东阾帝无意拿过他的卷子,阅读过后赞叹不已,竟不顾百官反对一口将他留了下来。
后来,有官员因为他比女子还要身显名扬,便生了妒忌和居心,偷摸从不知名的摊贩手上买来了有毒的香料,打通他府中佣人将香料撒进了书房的熏炉里。
那日恰好,他家的小公子也在书房里诵诗,结果父子二人齐齐中毒昏迷。
他的妻主寻了十几名郎中前来看诊都说无能为力。
后来是有位医师主动上门,才捡回了易惟椋一条命。但也只捡回了他一条命。
当年,易惟椋从昏迷中苏醒,睁开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背对着自己偷偷抹眼泪的卓世行。
“对不起,是我来得太迟,才没能救下你的孩子。”
他低泣着对易惟椋道歉。
易惟椋这才知道,自己唯一的孩子已经没了。
“不是你的错。”他在无法原谅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别人有了可乘之机的情况下,却选择了安慰自责的卓世行。
医者再有本事,也有无法做到的,怎可因此怪罪。就像他入仕之前,也一直无法勘破巫毒解法。
可易惟椋却想差了。
“不。”卓世行摇头,眼神无比哀伤,“是我的错。一切的源头,都怪我研制出了这些害人的毒物。”
原来,他是巫毒之家的人。
老实说,听见这些话,易惟椋心里不愤恨是假的。
但看卓世行的懊悔如此恳切,加诸不知其过往,不知晓此人本性究竟怎样,易惟椋一时就不知该如何去恨了。
或许最有可能的,只是因为他说他也是父亲,他的儿子也同自己的一般大罢。
所以,哪怕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良心过意不去,易惟椋也不再追究了。
下毒的家仆和买通家仆的官吏都被揪了出来。
易惟椋不顾东阾帝挽留,执意辞官。
他重新捡起自己在药理上的本事,将卓世行看作一个可敬的对手,年复一年地与其较量着。
“毒可害人也可救人,只希望我走不过的桥,我的常儿能替我走。”
这是易惟椋最常从卓世行口中听到的一句话。
“你教他的都是你的学识你的阅历,你怎么保证他不会和你一样栽跟头?”
总算有一次,易惟椋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他记得很清楚,被质问的卓世行神情瞬间茫然了。
他也记得很清楚,当时的自己是如何摇头,如何在心里笃定这样的想法是不可能的。
到底还是造化弄人了,卓世行没走过的桥,肖语常也从其上不慎摔跤,跌下了河。
而且,再也上不来了。
易惟椋将圆桌上的卷轴和药罐全部收了起来,心头发闷。
他又一次叹息,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某人说:“我只是看你可怜,不是特意要完成你的遗愿,你最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