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前,宴席上的辛梓始终坐立不安。
焦躁涌动无法压制,令她在偌大的宫殿里都觉得逼仄。
年节盛大,出席宴会的成员除了后宫君侍,还有皇亲国戚和在朝官员。
昨夜与洛晴商榷一宿,她却道夜色太晚没看清所擒官员的容貌。
如此一来,这席间任何人都可能存在危险。
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偏挑这种日子潜入伺机而动,是单纯的想找不快活?还是寻到了目标准备刺杀?如果是前者,她们的确做到了。
目的暂不明晰,但林藏烟已在辛梓的暗示下,悄悄安排了人将整座宫殿围了起来,宴席上罗椮和花长忆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她们敢来,就是没想着要从厚重的宫墙里活着出去,恰恰又是因为这样的决意,令人猜不透她们会做出什么凶残的事情来。
今日宴席的气氛有点异样,辛在水察觉得出来。但望向林藏烟,这人的若无其事又让他觉得奇怪。
是怎么了?辛在水的眉宇无法舒展。
不仅是他,在场一些人也隐有所觉。
林衣年张望四周,哪哪都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他问身旁的罗霖,罗霖夹起一只龙井虾仁吞吃入腹,美滋滋的什么也没意识到,“这虾太对劲了!你尝尝?”
林衣年嫌弃地咋舌:“馋鬼。”
罗霖不服气:“我都多少年没吃过宫里的东西了。”
他不吃,罗霖就夹给自家妻主吃,两人黏黏糊糊,吃得好生开心。
林衣年感到深深的无语。
这边,周易安正与林尘人在寒暄。
太后因循守旧,可在某些方面又意外想的通透,就像他不会因为嫡庶有别而故意打压挤兑林尘人,也不会因为亲疏之分而故意偏袒林藏烟。在他眼里,这二人都是南境的皇女,就像先皇所说,姊妹皆欲相助,才好共创太平。
“这几年在九江待得可还习惯?”
“挺好。”如果林藏烟不派人来盯梢,她兴许还能过得更加痛快且自在。
周易安顿了顿,缓缓露出笑容:“你性子收敛了许多。”
林尘人轻笑,不置可否。
“不算坏事。”周易安道。
林尘人没搭话,为自己斟酒,抬眸时视线无意间落到了不远处的人身上。
林藏烟舒适地倚在御座上静静观望底下人,情绪淡淡。与辛梓相比,她倒显得沉稳。
宴会流程在推进,优伶们身穿霓裳舞衣,抱着琵琶萧瑟等诸多乐器陆续入场,接下来,宾客只管就着佳肴美酒尽情享受乐舞之乐便好。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进行一番进酒与赐酒的常规议程。
当琴弦第一声拨响,清亮激越的琴音开始流泻,一众百官自觉起身离座,朝着皇位上的林藏烟跪地俯首。她们口念祝语掷地有声,敬意非常。
林藏烟不大情愿地端正坐姿,目光轻扫过一众臣子,手端酒杯往前一伸一横,一口饮尽,这步骤就算敷衍过去了。
奏起的乐音适时而止,随着林藏烟一声“众卿平身”,群臣再俯首,赞拜,各自入座。
接下来的几轮进酒,有些官员会单独出来给皇帝或其它贵人说好话,林藏烟不喜这种阿谀奉承,越往后越觉得枯燥,早没了一开始的兴致。年年都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不过一杯酒,拜来拜去还要说些违心话,来来回回听都听腻了,还麻烦得很。
“行了。”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她们别再多费口舌。
话说完,仍有人充耳不闻。
这名户部官员站出来的时候,林藏烟的脸黑得像炭。
“陛下,”官员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居然敢直视天子,“陛下多年辛劳日理万机,让南境步入正轨当真不易,下官着实钦佩不已。”
林藏烟挑了挑眉,隐隐觉得她话里有话。
“只是……”官员说话留了个大喘气,“这外头最近似乎出了好些问题,颇有点不太平啊,臣以为是陛下开始力不从心了。”
辛梓站了出来:“大人,节庆的日子就不说朝政了罢。”
官员睨她一眼,继续道:“臣心系社稷,故而草拟了一份划策,或许能帮陛下分担些许,还请陛下过目。”说着,她便要将手中素娟卷轴呈递上去。
嫦余不在,辛梓在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上前,主动接过她手中物什:“让本官来罢。”
官员沉了沉目光,捧着卷轴的手指动了动,在辛梓将要触及之时,殿门那方起了骚乱。
辛梓分神望去,却见几名官员发生了争执,一群人大打出手,甚至掀翻了矮几,他眸中划过一丝警惕,欲探知一二。
户部官员一改和顺模样,眼底杀意涌现,手中绢帛被展开,露出藏在其间的一柄短刀。
握起,掷出,不过短短瞬息,短刀在半空散射出十数支小刃。
“陛下!”辛梓回神,惊惶折首。
林藏烟神色一凛,护着辛在水离了座。
一个宫仆在不远处倒下,脖子被小刃刺穿了一个窟窿,辛在水骇然。
门口的骚乱约莫就是信号,酒盏一摔,宾客中的其中几人总算有了动静。
她们忽像中邪一般,面堂凝聚一团黑气,眼珠上翻唇色发紫,皮肤上明显的经脉纹路一路延伸。众人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不知所措,直到一位宾客的脖子被徒手拧断,席间爆发出震耳的尖叫声。
“喂,你怎么了?别乱来啊。”一名官员惊惧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好友,下一刻,她就被无情地掰断了手。
这些家伙纵使手无寸铁却力大无穷,不知敌友,抓到物儿就硬生生撕成两半。
她们龇着牙,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咕哝,目光浑浊面容阴森凶恶,全身上下只散发着一种信号——破坏。
戒备在外头的守军冲了进来擒人,霎时间场面一度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周易安铁青着一张脸,捏着佛珠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林尘人护着他一路往外,面对这些被自己重拳击倒在地却不过一息又弹起来的歹人,目光沉沉不知作何感想。
左靔然也在此刻带人赶来,一眼寻到林衣年就冲了过去。
“这什么情况?”林衣年茫然皱眉,拽着她的衣角询问。
左靔然未答,转手把他交给副司卫李青宁。
“你先跟她离开这儿。”她留下叮嘱,转身去了林藏烟身边护卫。
这边辛梓正与那户部官员对峙。
其他人出手的动作都僵硬得如同一具具被操控的木偶,而眼前这人,不仅有敏捷的身手,还懂得观察思索。
官员笑笑,解开的腰带变成了长条铁片,时而以蛇爬行的轨迹往前,或如柔软的绸带下飘上浮,将没有武器在身的辛梓打击得节节败退。
作歹的人数不多,但难缠,林藏烟被好几个家伙袭击,击退后又一个接一个地扑上来。
“花长忆,带他走。”林藏烟一把抓过辛在水的胳膊,把他塞进花长忆怀里。
“陛下!”辛在水心切,被花长忆强行带离,一步三回头。
“限月!”左靔然高喊,扔给她一柄长剑。林藏烟稳稳接过,将逼近眼前的家伙一剑斩杀。
但……
倒下的人身上发出细小怪异之声,如虫豸啃食。
林藏烟的目光瞥过来,一时怔然。
一只肥硕的蛊虫竟从那人的耳朵里掉了出来,转瞬,倒下的人又陡然睁开双眼站了起来。
她的皮肤开始皲裂,破壳般蜕了外表一层皮,块块脱落,渐渐露出下方的另一张面孔。
这张脸熟悉又令人毛骨悚然,在场的人一见,满目惊恐。
“肖、肖贵君?”
不知是谁先道出了他的名讳,后来一众人开始大嚷着宫里闹鬼。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左靔然脸色都白了。
棺椁被盗,如今死去的人又活生生出现,林藏烟一下就想到了其中关联。
“快,杀了这些人。”辛梓想到什么,大喊。
京麟卫收到指示,很快就用手中利刃将这些家伙一一斩杀。然而,不过顷刻,倒下的人又再次复生,一如方才肖语常那般。第二次斩杀,再复生,直到第三次,她们才完完全全地倒下,地板掉落着十指数不过来的小虫。
“哈哈,真好玩儿。”与辛梓打得你来我往的户部官员露出怪笑,不亦乐乎。
“差不多了。”她道,身子一个腾空绕过辛梓,仿若现在才使出了本该有的实力。腰带脱手而出,化一道流光先刺穿了左靔然的肋骨,继而朝林藏烟而去。
林藏烟被好几人牵制无法脱身,瞳孔里那道光影越来越近,在将要逼近眉心之时,辛梓闪身而来,将腰带一剑斩开。
户部官员得逞呵笑,两指并转,腰带便绕着辛梓的长剑一路往上,直直刺穿了她的心脏,最后变成一条普通的帛带轻飘飘落地。
“太傅!”林藏烟目眦欲裂,登时慌了神。
被花长忆带着将要踏出殿门的辛在水听到这呼声猛然回头,一眼看见辛梓口吐鲜血倒地的画面。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