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辛在水带着林衣年一直在忙年节的事。购置祭祀香、酒、五色纸钱,锦装分发,拟定食单上的菜品,很多事情都需要仔细监督着。林衣年不爱看下面人递交上来的发奉和账簿,每每这时,辛在水就会打发他去巡视宫人扫尘。
许是因为新春将至,林藏烟需要处理的事务也上赶着来似得,摞起的奏折堆满案桌,让她不得已日日在尚书房静坐。
二人各自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白日里相处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偶尔林藏烟忙过头了,会直接歇在尚书房,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净安殿留宿。
外头的谣言并未散去,但也没有继续发酵。
慈福堂的夫子胆小怕事,都不需罗椮翘嘴,只一道锐利的目光,她就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听其口述,是一个外地人给了她一箱黄金,让她将一本簿子上所写的内容四处传播,也就是说,她不仅在学堂上颠倒黑白,平日出没街市和烟花之地时也不忘造谣是非。
而这些事情,慈福堂堂主虽然有所察觉,但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概,她是没有料到事情会向着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成如今这样的情况罢。
左靔然带人到夫子的寝房搜查,果真从中搜缴出了一只半臂长度大小的木箱,里面铺满了灿灿金条。
虽说找到了传谣之人,但谣言已经广泛散播开来,且不说慈福堂的孩子们被夫子硬生生扭曲了思想,外面的懵懂小儿也因为大人之间的言论对朝廷有了不好的看法,遑论一些不了解当年皇家事的人,又或者稷蜂社鼠,必然已经对当朝者生出了忤逆之心。
此事若想在一时半会得到平息,恐怕还真有些难度,只要不再出乱子,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
除了准备年节事宜,辛在水似乎还在做着别的事情。
稍有空闲,他就待在寝房里守着笔墨涂涂写写,安静又专注,偶尔停笔,抬头发愣,神情像在思考又像在回忆。每次林藏烟一来,他就会立刻停笔,用书或手掌把写下的东西盖起来,遮遮掩掩的不让看。
“阿续有自己的小秘密了?”林藏烟发觉后,好笑道。
不对,他一向有很多秘密。
辛在水抿了抿唇,边收拾东西边故作神秘道:“陛下到时候就知道了。”
如此,林藏烟便没有太过追问。
她把手中一枚细长锦盒放下,含笑盈盈地望着辛在水。
辛在水知意,将其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副对联。
他的眼睛忽地发亮,因为他认出了林藏烟的笔迹。
“今早刚题的。”感受到辛在水的喜爱,林藏烟心中舒畅。
好不容易熬到封印日,她才总算有了一点余暇,于是赶忙写了这样一副对联。
辛在水抬头与她对视,压不住的嘴角赫然升起了一个欣喜的弧度。
“臣侍一会儿叫人换上。”
“这么急呀,不是还没到二十九?”林藏烟弯了眉眼。
辛在水脸颊发烫:“早晚都一样的。”
盯着林藏烟的脸默了默,他轻蹙起眉头,问:“陛下,您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她有些微微泛白的唇色,聚拢在眉眼间的疲惫感,让辛在水看在眼里,觉得很是心疼。
“昨日封印,今日不会多添事务的,所以晡时陛下就在臣侍这儿好好休息罢,总是埋在案牍里,神仙也会受不了的。”他拉着林藏烟往床榻的方向走去,也不管她是否乐意。
林藏烟哑然失笑,意外的没有拒绝。或许是真的觉得累了,她最近都开始头昏眼花了。
林藏烟被推着上榻,被摁着躺下,整个过程温顺乖巧,令辛在水满意。
“就这样走了?”
见辛在水要离开,林藏烟立马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话很轻,眼神那样露骨,绕着沉甸甸的情丝,惹得辛在水心悸。
他为她掖了掖被角:“陛下好好歇息,臣侍就在房里,哪儿也不去。”末了,他弯下身子,在林藏烟额头盖上一吻。
温软的唇碰上冷空气包围的皮肤,林藏烟觉得寒凉被瞬间驱散,身子一下就暖和了,比这床羊绒被升温还要快。
她满足一笑,总算放松地闭上了眼。
不知是不是辛在水常点的安神香起了作用,很快,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辛在水见她熟睡,才敢推门离开,打算趁此机会去小厨房给她煮一碗八珍,补补气血。
岁初的前三天,肖语常在鸣泷殿的前院坐了一整日,那一整日都在下飘雪,没停过。凝雨洋洋洒洒铺上他的头和肩,他却感觉不到冷似的。
殿中仆俾想过是否要劝他回屋,但到底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打扰。
夜晚,他喝下林藏烟留下的鹤顶红,倒在了雪地上。
意识涣散,月光在他眉间倾洒,让他忍不住对黑夜的方向伸出了手。
今夜的月,不圆,但很皎洁。
太高了,他抓不住。
“陛下,肖贵君服毒自尽了。”嫦余来告知林藏烟此事时,白着一张脸。
林藏烟顿了顿,没有太多惊讶。
“他的后事……”嫦余踟蹰,“葬入皇陵的话,应在云侧君旁。”毕竟当时,云侧君是以相当身份的礼待下葬的。
“皇陵?”
林藏烟微露讥嘲:“不,直接火葬。”
“火葬?”嫦余惊诧,面容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僵硬。
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该质问,她惶然低头。
“都好,随陛下心意。”
仔细听,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浅淡到近乎没有的干涩。
林藏烟勾笑:“换做以往,姑姑定会怪朕行事不合礼数,今个儿是怎的了?”
“难道、你也对肖贵君有恨不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面对林藏烟的打趣,嫦余心头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般,压抑得很。
最后,她对林藏烟展露出一个极不自然的微笑:“没有的事儿。”
“只是想着,肖贵君以前和陛下好歹有过一段绵延情谊,奴以为陛下应当不会如此狠心。”
林藏烟冷笑:“情谊?姑姑多虑了,这种东西在朕和肖贵君之间从来没有过。”
嫦余哽住了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