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纪,这是吾等半年以来的心血。如今都在这里。事关国本,务必要想办法送进京师,亲自面呈陛下。”
“南纪兄,快,俺们死了不要紧,定要将国贼绳之以法,还大明朗朗乾坤。”
“国朝养士百四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孙汉一激灵,从睡梦中惊醒,立刻感到周身酸痛。他却不敢发出声音,手握匕首,警惕的看向四周。前两日这里刚刚下过雪,夜幕之下,周围静谧却更显诡谲。
半年前,御史卜周奉命于直隶境内卫所清军,他作为观政进士与其他五位同年随行。在清理保定五卫时,意外发现了定国公府侵占军田的证据。孙汉记起郑直当初讲的那些,立刻告知了卜周。对方在仔细斟酌后,决定顺着线索查下去。
初时自然推进缓慢,可是随着京里传来定国公因为牵扯三不牙行倒账案被下狱,终于迎来了转机。继而,藏的更深的英国公和保国公也被众人挖了出来。
两家公府侵占军田全都不下万顷,相比于定国公府,英国公府和保国公府更过分,甚至将去年陛下辞退的一万多顷皇庄全部收入囊中。
月初证据搜集的差不多了,卜周带着他们准备返回京师,面呈陛下。却不想刚刚进入顺天府地界,就遭遇到各种莫名其妙的阻拦。很显然,众人的行踪已经暴露,只是对方顾忌他们的身份,没有痛下杀手。
众人虽然恼火,却无可奈何。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买通遇到的路人向沿途州县求救,奈何全都有去无回,杳无音讯。至于附近的卫所,那是想都没想过,就算定国公已经下狱,可不论英国公还是保国公,哪个不是在军中党徒众多。
双方僵持到前日夜里,藏在暗处的人终于失去了耐性,直接杀上门。危难之际,卜御史选择将三府贪贿的证据还有题本交给孙汉,其余人掩护他突围。
因为七人是朝着各个不同方向跑的,而孙汉被特意安排一出榻店就往南,所以那些人并没有立刻追他,而是捕杀其余人。孙汉这才跑了出来,然后立刻按照郑直曾经教他躲避山贼的法子,弃马易服,徒步绕路房山县进京。
如今孙汉在哪,他也不晓得,估摸着应该已经到了大兴县地界。再次检查了绑在胸口棉袍里的题本和证据,抓了把残雪塞进嘴里。爬起身,瞅了眼天上的太白,继续向着京师方向走去。
孙汉想好了,这事需要郑直出手。讲实话得知对方竟然被陛下特旨简充内阁,孙汉是意外的,是高兴的,也是担心的。天下人都晓得如今陛下是假手郑直打内阁脸,此时固然风光,可下场往往堪忧。
只是郑直一直以来都有主意,孙汉很难评价对方如今的对错。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帮着对方看好家,买个如今自身都难保。他自认是了解郑直的,小富即安,不愿受到拘束,可以为了郑家不惜肝脑涂地。也许弘治帝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选中了对方。为了郑家,郑直可以牺牲一切。
慢慢的,右边天空吐白,远处晨雾之中,隐隐出现了一条黑色影子,那是巍峨的城墙,那是大明的京师。
晨钟敲响,十三姐洗漱之后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去佛堂做早课,而是来到了前院。却被即将出嫁的腊梅拦住“姐,太太还在休息,过一会再来吧。”
十三姐浑不在意“我也很久没有陪着太太了。”依旧往里走。
腊梅却依旧拦着不让对方过去“姐,太太吩咐,没有她许可,谁也不能进去。”
十三姐皱皱眉头,郑十七那个光棍这几日都在皇城没有回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都是女人,又能有什么?突然十三姐脸色一僵,转身往回走,却不等腊梅松口气,又直接闪过对方,快步向正房走去。
腊梅大惊失色,赶忙追了回去“姐,停下,姐,太太,太太,姐来了……”
十三姐冲进正房,直接拐进西稍间,走进三太太的卧房,昏暗的房间内,三太太披头散发的坐在暖阁炕头“你怎么闯进来了?还有没有规矩?”
十三姐却不理会,眼睛四处打量,很快锁定在了炕上的两口大箱子上。
紧随而来的腊梅赶紧过来拉住十三姐“姐,太太要休息,姐,先出去坐坐吧。”
“松手。”十三姐扭头看着腊梅“腊梅,过几日你就出嫁了,我不想伤到你。”
腊梅却没有松手,闭着眼等着挨打。
“腊梅,出去瞧瞧,我听着十八哥醒了。”三太太打破了僵局。
腊梅这才应了一声,走出去带上了门。
“呵呵。”十三姐好整以暇的看着三太太“太太不冷吗?”
三太太恼火的把被子直接拽过来披在身上“你想怎么样?”
十三姐看着箱子“听人讲,英国公府提亲了?”
三太太玩味的问“你不是要嫁去南边吗?”
“他家煞气重。”十三姐看着三太太。
“他家多少年都没上过战阵了,会拿刀吗?”三太太嘲讽的笑了起来。
“不管怎样,也该问问我啊。”十三姐一听,顿时恼了“我不管,你赶紧给他们讲,我答应。”
“这样啊!”三太太顾不得狼狈,好整以暇道“还有个消息,保国公为他嫡孙也想求娶你。”
“……”十三姐一愣“保国公?”
“那可是真刀真枪上过战阵的,只是可惜,他的嫡孙也没上过战阵。”三太太玩味道“不晓得英国公的嫡孙和保国公的嫡孙谁的煞气更重?谁又会愿意为了你去南边?”
十三姐语塞,一时之间有种茫然的感觉。
“你就不问问人家为什么要娶凶名在外的你?”三太太见此,都想打人。一个两个,郑家的女儿怎么全都是糊涂的。
“为什么?”十三姐正沉浸在两难之中,被三太太问住了。讲实话惠静师太提醒过她,只能选一次,错了就再没有回头之路了。这也是她不顾脸面冲进来的原因,还有比那些勋贵煞气更重的人吗?
十三姐已经认命了,她不在乎是嫡孙还是庶孙亦或者谁,更不在乎日后能不能成为国公夫人,只要能够嫁一个正常人家平平安安就好。
“因为我男人如今入阁了。”三太太得意的炫耀“你能有今日,靠的就是我男人。”
十三姐默不吭声的看向木箱。
三太太原本还想蛊惑对方,见此,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立刻语塞。
“母亲也想我早点嫁出去吧?”十三姐直接道“你去问问他们,谁愿意去南边,谁愿意我就嫁谁。”
“你以为你是谁?要是两府都不愿意……”三太太恼了。
“那就不嫁,我继续赖在家里。”十三姐打断对方的话“继续碍您的眼。”
三太太气的把被子一掀,任凭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我有什么怕的,你看,你看吧。”
十三姐却转身就走,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守着门的腊梅赶紧从外边关上了门,送十三姐走了。
三太太无奈的痛哭起来。不多时,被人揽进怀里“莫哭,莫哭,十三也太过分了。”
三太太却直接推开对方“滚滚滚,老娘算是被你们姐妹毁了。”
十二嫂却唾面自干,又赔着笑脸凑了过来,搂住对方。想要开口,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赶紧拽过被子,裹住自己和三太太“她要问,那咱们就问。”
“你还真以为人家是瞧上她了?”三太太的神仙脾气,老光棍都要甘拜下风“若是出了事,十三不在乎,他呢?这两家可是公府,整个清朝一共就六个。”
十二嫂解释道“所以才要问,如此,才能两不得罪。”
三太太一愣,想了想“你也不赞成?”
“我有什么法子?”十二嫂苦笑“我看你也熄了让她进门的念头吧。煞气重还是命硬,你难不成还想试一试?万一……”不等讲完,嘴被捂住。
三太太神色游移不定,长久之后,叹口气“也好,打发的远远的,只是日后不准亏待了她。”
“放心,放心。”十七嫂的担心解决了,十二嫂压住兴奋,赶忙应承下来“你也累了,十三也不懂事……啊嚏!”
暮鼓敲响,十七嫂从守静笃出来,挑心立刻凑了过来“太太,朱娘子,秦娘子和秦家大姐来了,正在众妙轩听徐小娘她们排戏。”
十七嫂揉揉额头,顶簪扶住对方“这难不成还赖上咱家了?又不是个正经亲戚,太太不必理会。”
十七嫂摇摇头“走吧。”
这段日子,秦清娘娘俩时常来她这里。名义上自然是欣赏家里景致,内里想的却是想要汤素娥做媒,嫁个好人家。
汤素娥确实早有安排,奈何仔细斟酌之后,有些想法变了。无他,冯铎确实依旧掌握着郑直的钱袋子,可很显然,亲达达十分忌讳。而另一个她之前听亲达达提过一耳朵的谢国表,如今却成了亲达达的左膀右臂。
对方有个儿子,如今已经进学。奈何谢国表出身太低,汤素娥怕秦家不愿意,反而不美。当然,这事她没和亲达达商量,也不敢乱做主张。都一旬了,也不晓得对方还要在皇城待多久。
众妙轩位于西十七内,由充当后罩楼的双层小楼中间怀抱一处仅容纳两人的凉亭组成。郑直接手前,院里就有的这处景致,究竟是谁设计的已经不可考。郑直送给十七嫂之后,对方索性保留了下来。修缮之后,准备充当夏日纳凉之处。然后就被徐家这一堆戏子瞅上了,每日都要来此排练。前几日又求了十七嫂,几人干脆直接搬进了众妙轩。
十七嫂等人来到众妙轩外正要进去,就瞅见汤金娘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后边跟着秦清娘和二人的丫头“莫慌,这是怎么了?”
“刘小娘晕了。”汤金娘身后的秦清娘赶紧道“听着听着戏,突然就晕了。”
十七嫂无语,听戏?刘花卉想听,徐琼玉让她听吗?扭头对挑心道“快去请尚小太医……尚娘子。”她忘了尚小娘子不在家。
挑心应了一声,转身就跑。顶簪道“看着点脚下。”
挑心应了一声,然后脚下一滑直接摔倒。顶簪身后的夏大姐赶忙凑了过去,扶起了对方,然后交给了紧随其后的夏二姐和夏三姐,自己转身向外跑去。
“有了?”顶簪的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吃了榻上躺着的刘花卉。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刘花卉就近抬进了徐琼玉的房间。十七嫂还要安抚秦娘子等人,这里就交给了顶簪,然后匆匆赶来的尚小太医就给了众人一个惊喜。
“对。两个多月了。”尚娘子正写药方,没有瞅见“年纪太大……”
徐琼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方正霸却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徐琼玉扭过头,才发现没来得及卸妆的方反霸同样面无表情。
刘花卉心虚的低着头不敢看众人,她真的是无心的。嫌弃避子汤太苦,偷偷的把药倒了,哪里会想到这岁数也能怀上。
“顶簪姑娘。”正在这时,外边传来了谢瑶光的声音,片刻后对方走了进来“太太让我问问,刘小娘怎么样。”
“很好,好的很。”顶簪语气依旧冷淡,只是比往日还冷了三分“既然谢姨娘来了,奴婢就回去了。”转身抬腿就走。夏大姐瞅了眼刘花卉又瞅了眼夏儒家的,转身跟了出去。
谢瑶光不明所以,往日里顶簪虽然态度冰冷,却还是给她几分薄面的,为何今日这般?
“谢小娘。”汤娘子停笔,起身拿着药方走了过来“这是方子,切记,孕妇年龄太大,不可操劳。”
谢瑶光一愣,她懂了,顶簪不是对她,而是对刘花卉“好的。”
汤娘子提起药箱“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有劳娘子了。”谢瑶光收敛心神,借口送汤娘子,走了出去。
“呵呵。”一阵沉默后,徐琼玉率先发难“真有不做人的。”
“你说谁?”刘花卉一改刚刚的怯懦,直接道“这是意外。”
“是不是意外哪个晓得。”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方大家突然开口“好了,夜深了,我们要休息了。”
“丽娘,把这里的东西都换了。”徐琼玉转身拉着方反霸走了出去。
刘花卉却并没有跳脚,没法子,她如今肚里有宝。
“刘小娘。”方正霸走了过来。
夏儒家的却立刻挡在了对方身前“方小娘,奴婢可以的。”
方正霸停下脚步“我们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夏儒家的一愣,扭头看向刘花卉。
“之前的怎么算?”刘花卉却得意洋洋问。这当然不是她本心,奈何若不做出小人得志模样,太太能高抬贵手?
“那就是没得谈了?”方正霸并没有生气。
“老爷疼你们。”刘花卉摸着肚子“我是比不了的。”
“五十两银子。”方正霸不是怕对方生下来孩子如何,对方不过是爷的玩物。若是女孩,算刘花卉走运。若是男孩,呵呵。她怕的是刘花卉在生孩子之前有个好歹,毕竟家里所有人都晓得她们之间不对付。
“一人五十两,拢共一百五十两。”刘花卉狮子大开口。
“好。”方正霸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人。况且一百五十两对于她们,真的不算什么“一会给你送过去。”讲完转身就走“丽娘你们几个留心着点,切莫碰到人家,赔不起的。”
杜丽娘等人立刻应了一声,对于小心翼翼下床的刘花卉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