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迎亲队伍来到芝麻巷第三户外,在众人欢呼声中,新郎新娘被迎进尚家行礼。
郑直站在人群之中,瞅着正在行礼的新人,心中五味杂陈。咋也算做了好事不是,拢归曹三郎的命保住了。
张荣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对面是个漂亮的小娘,好像是尚家的妹子,有些无可奈何。郑十七啥都好,奈何这见个女的都要拱一拱的毛病,让他有些无奈。也不晓得对方在真定那几年究竟经历了啥,咋这么……光棍。
果然,那小娘子很快留意到了这里,瞪了郑直一眼,看向它处。奈何郑十七还在自我感动,神游九霄,根本无动于衷,依旧直勾勾的盯着人家。
正所谓好女怕郎缠,那小娘似乎心有所感,开始是不停撩动头发,脸红了。后来是左顾右盼,耳朵红了。再后来低下了头,只能用汗巾遮挡那锋锐的视线。
“礼成,送入洞房。”执事的大嗓门将郑直拉回到现实。扭头发现张荣正盯着对面看,顺着对方的视线瞅了瞅“这是俺姐夫的妹子。”
意思很明显,做不了妾,别多想了。
“哦。”张荣点点头,这该不会又是一个曹二娘吧?
二人落座,酒宴正式开始。郑直作为女方今日送嫁之中最出色的,自然和郑傲,程敬,张荣被请到了主席,与尚琬等人一桌。
刚刚没顾上听,此刻才晓得坐在尚琬旁边的是他在太医院的好友。太医院典簿张伦,御医陈俊、宫良、宁铨。
“这世上可有解酒良药?”郑直好奇追问“比如喝了之后,顿时清醒如常?”讲完看向尚琬。
“顿时清醒如常,还未听闻。”尚琬苦笑摇头“饮酒者,卫气先行皮肤,先充络脉,络脉先盛,故卫气已平,营气乃满,而经脉大盛”
“酒,天之美禄也。少饮则和血行气,壮神御寒,消愁遣兴。痛饮则伤神耗血,损胃之精,生痰动火。”陈俊等人都是御医,平日间迎来送往都是贵戚,自然晓得如何不得罪人。讲到底,太医院压根不是单纯的治病救人地方。
“这么讲,诸位是有法子的。”郑直大喜“俺平日饮酒倒是不多,奈何朋友不少,短了谁的都不成体统,还望几位御医帮帮忙。”
郑直可是有‘二壶解元’的诨号,陈俊等人自然早有耳闻。很快宁铨就给郑直讲了一个解酒护肝的方子。
郑直连忙道谢,这自然不用掏诊金,却是人情,日后要还的。此时新郎出来敬酒,郑直与众人一同起身,端起酒碗。瞅了眼尚琬,尚平,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要问尚琬等人有没有立刻解酒的药剂,就是怕一会他好不容易灌醉了尚平,人家拿出啥良方,可就前功尽弃了。
是的,今夜大明锦衣卫指挥使,詹事府右谕德兼翰林院侍读郑直郑行俭可是肩负使命而来。大明南京詹事府掌院事左谕德兼南京翰林院侍读郑宽郑栗夫怕女儿进门后被人瞧不起,可是做了一系列的安排。比如移花接木,弄假成真。原本不用这么麻烦得,奈何尚家地方太小,人又多,藏不住一个冒充的丫头。只能是把尚平彻底灌醉了,扶上床,然后再找机会拿一条染了色得白床单进去。
面对有些走火入魔的郑宽,郑直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不敢掠其锋芒,只好听之任之。幸亏这位尚太医家祖传不是妇科,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以如今郑直的心思,真要使坏,一般人根本防不胜防。很快,新郎尚平就在挨桌敬酒时遭遇到了被郑直安排在各处的内应轮番回敬。尚平初时还可以靠着酒壶内的掺水酒抵挡一二,待酒壶空了换上了郑直特意找来的酒水后,就彻底掉进了陷阱。这种酒没有辛辣感,却后劲奇大,民间有个诨号‘闷倒驴’。
二更时分,看着被尚家下人七手八手抬进后院的尚平,郑直才不动声色的随着众人散去。
原本郑直要留张荣的,奈何这厮坚持回去。郑直估摸着对方是瞅见尚小娘子,想要回去填无底洞了,也就不再挽留。
刚刚回到家,郭帖却迎了过来,郑宽要见他。郑直瞅瞅天色,估摸着是对方关心则乱,可怜天下父母心。
外边传来晨钟之音,郑直被人推醒。反应了片刻,才记起他在哪。赶忙尴尬的坐起身,拉开和怀里女人的距离。
那人也不觉得尴尬,伸手摸进被子里,拽出一条染着红梅的白布转身就走。
郑直瞅了眼背对自个的女人,咋呢咋呢嘴,又翻身骑了上去。
待他穿戴好之后,走出隔断,才尴尬的发现,对方在外边抽烟。
“给十七嫂好好讲讲,这几日你多吃点补身子的,几头跑。”对方讲完之后,走了进去。
郑直挠挠头,转身出了内书房,绕过下人,从密道回到了自个家。苦啊。
郑宽如今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为了女儿,他大费周章的掉包,然后选了个一辈子不可能有出息的人做女婿。为了女儿的名声,又为了多一个保障,竟然昨夜将他最宠爱的梁氏灌醉,然后用梁氏为十五姐证明了清白。这么一张大网,郑直想想都头疼。苦啊。
之后两日,郑直白日要忙活评议的事,抽空还要考虑二张的糟心事。夜里同样不得闲,甚至比白日还忙活,毕竟要打三份工。
终于九月二十四,太子千秋节,十五姐成亲的第四日,郑宽带着气色娇艳的梁氏和新婚燕尔十五姐夫妇启程赶赴南京。
郑直今日才算是把尚家人认全,早就听人讲湖广妹子妙不可言,今日瞅见尚娘子他信了。对方竟然没穿亵衣,任凭风浪在怀中起伏。得亏如今已经秋末冬初,否则……俺夏日的时候咋没瞅见?
有了这个发现,再瞧瞧知书达理,坐在车上和十五姐讲悄悄话得尚氏,不免乏味。穿那么多,捂那么严,不热吗?
十五姐瞅着郑宽和送行的同僚好友就要道别,再也忍不住,对守在车旁的丫头道“把十七爷请来。”顿时感到身旁人身子一颤,与此同时另一边之人身子一僵,心头猛跳。奈何话已出口,再收回更不合适。
丫头应了一声,不多时郑十七走了过来“姐,咋了?”
“我让你送回家的,送回去了吗?”十五姐不动声色的盯着箱外的郑直,这问的自然是曹三郎。这相当的不合规矩,十五姐原本也不是这样想的。她虽然对尚平没有感情却也不想尚家如同曹家一般,被郑十七这个光棍祸害了。奈何实在放心不下曹三郎的安危,她需要确凿的消息,也就顾不上尚家人了。
“一早就送回去了。”郑直言简意赅,故意抬头瞅向车厢里。尚小娘子赶忙侧过头不看他,尚娘子却不甘示弱的与他对视。到底是湖广妹子,一点都不胆怯。
“如此就好。”十五姐的声音将正在正在彼此较劲的二人打断“行了,快过去吧。”
郑直应了一声,转身走了。那婆娘瞅上去,似乎是迫不及待要把他吃了。这几日实在身子不便,还是过些日子吧。没法子,六叔不讲武德,在外边监工,只要他走进内书房,就不能停,他也是人。一滴精十滴血,如今走路都感觉软绵绵的。
待与郑傲等人送走郑宽后,郑直并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宣武门旁的得意楼。独自要了个包间后,一边听楼下讲书艺人说三分,一边看向窗外。
不多时,一辆马车出现在楼下,车上的人都是安远侯家的亲信家人。
一旬之前,安远侯家勋卫柳珣收到了一封信,内容是对方有柳家和大魔导师一起利用三不牙行敛财的证据,要五千两银子。对方让一旬之后把金子送到宣武门外的陕西巷第二家。为了取信柳家,对方随信寄了一张写有柳家入股时间地点的字条。
柳珣立刻晓得这是其余九家中的某一家所为,毕竟记载的如此清晰,只能是十家内里中人。
虽然安远侯家自太宗至今已经百年,又在军中影响巨大,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管是试探还是真的点到为止,只要对方露头就好办了。不过因为柳家曾经失爵,再加上去年三不牙行倒账,这五千两银子也着实筹措了一阵。对方显然也想到了,才故意留给他们半月工夫筹措。
马车穿过十字路口,此时对面跑过来一辆马车拐上主路,跟在安远侯家的马车后边同样准备出城。眼瞅着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就要到城门,后边的马车却惊马了,撞上了前边安远侯家的马车。后车来势汹汹,两辆车相撞后,车里的东西顿时撒了一地。后车装的是书,前车却是一整箱银锭。
按理讲这也没啥,可是后车那几个赶车和押车的却自乱阵脚,做贼心虚般一哄而散。而前车的几个家丁则赶紧亮出安远侯家名号,喝退围观者。
有读书识字的捡起后车撒落在地的书翻看,竟然是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三不牙行的账册。而这上边显示隆庆长公主;建昌侯张延龄;广宁伯刘佶;安远侯柳文都是股东。不用讲,这些银子和账册都是要转移的。
藏在暗处,漠视后车几人逃逸的安远侯家人们这才大惊失色。奈何稍纵即逝,后车几人已经不见踪迹,只好纷纷现身,帮忙搜剿账册。可去年的三不牙行倒账坑了太多人,牵扯到切身利益,羔羊也变成了虎豹。没一会,反而是安远侯家人们被群情激愤的众人围在了路上。
消息扩散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预料,没等闻讯而来的西城兵马司封锁消息,就连关在皇城内书堂装乖宝宝的白石都得到了消息。不出意外,刚刚下课,刘老公就冒了出来。
“奴婢认为,这件事应该是他们内部起了龃龉,多半分赃不均所致。”很快白石跟着刘瑾来到文华殿,待太子参加完宫宴后面见。
“对,狗咬狗。”太子忍不住击掌“事情过去快一年了,又有了定国公扛着,这些人就打算分银子了。”
讲实话,看了弘治帝让人拿过来的定国公案的招由,太子初时是不信的,毕竟他和徐光祚相识多年。可是后来慢慢琢磨,再加上白石搜集来的消息和招由互相印证,太子已经对徐光祚落得如今的下场没有了惋惜之情。奈何他还有必须要救此人的理由。
“不过有一点讲不通。”白石就事论事“哪怕他们内部分歧再大,若是将这件事摊开讲,也就失去了他们的控制,实在不智。”
“那些不过就是一群利令智昏之徒。”太子却不以为然“这天下又不是他们的。”
白石一听,就晓得这是郑直那个傻缺留下的后遗症,却不敢吭声,有些道理真的不能捅破。
“老白,你和北镇抚司的人相熟吧?”太子似乎‘随口一问’。
白石一听就头疼“殿下若是需要,奴婢可以想法子。只是……”
“那就快去安排。”太子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严肃“俺要亲自和定国公谈谈。”
白石应了一声,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奴婢奉殿下教令,派去河南的人有消息了。”
原本白石预计要有消息怎么也要两个月左右,毕竟要搜集证据。奈何曹家在安阳也算名人,先是差点做了赵王妃,然后年初又传来消息,新科状元跪在宫门前求娶双妻。一时之间,曹家尤其是曹氏在安阳的名头直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四美人。再加上张彩有东厂的镇守中官传递网络,自然比一般脚程快了一倍有余。
太子脸色一顿,伸手将白石手里纸卷拿过来打开。待一目十行看完之后,愤愤然的将纸条扔在地上“茶博士?”
“是。”白石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据说面相丑陋。”
“那为何……”太子更加不平。这段日子,他派刘瑾私下里去向广德长公主驸马都尉樊凯等人打听了,因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心中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期许,期待白石带来不一样的消息。可如今听到白石补充的,反而更加恼怒。
“据传此人有嫪毐之能。”白石隐晦的讲了一句。
“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太子一听,顿时酸溜溜的来了一句“钟大真人若在……”不讲了。
“钟大真人虽然故去,可是他的娘子还在。”白石不动声色道“若钟大真人有此此术,想来钟娘子应该晓得的。”
太子一愣,脱口而出“你去问问。”可立刻后悔,毕竟有损形象。
白石却立刻应了。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了声音“奴婢王岳,有事。”
“进来。”太子不动声色道。与此同时,白石则飞快的将地上的纸条捡起攥在手里,然后恭敬的站到一旁。
片刻后,门口的刘瑾推开门,王岳走了进来。余光扫了眼白石,向太子行礼“禀殿下,刚刚皇三哥薨了。”
太子一愣,赶忙走了出去。王岳二话不说,也跟了出去。
白石心头一跳,这事闹得,今个儿是太子的千秋节,弘治帝的三儿子偏偏死在了今日。
白石走到门口,突然停下,那张字条还在他的手里。赶忙凑到盯着他的刘瑾跟前“刘大监,这……”为难的摊开手,露出那团纸条。
刘瑾道“放在书案上就好。”没有接的意思,更没有进去的意思。
白石行礼之后,转身重新进了书房,快速的来到书案旁放下,没有任何停留,转身迎着刘瑾的目光走了出来。
‘射幸数跌,不如审发’太子刚刚参加宫宴回来,书案上自然不会摆放重要的东西,除非这种情况。因此白石就瞅见了上边的一幅字,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原本他还奇怪,是不是蝴蝶效应,让正德帝多了个兄弟。如今看来,什么都没有变,未来接任的很有可能还是那个大明最会做皇帝的人。
这怎么行。他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又千辛万苦入宫做了宦官,可不是给人端茶递水的。走出文华殿,白石瞅了眼岔路的另一边,清宁宫,据说那里还住着弘治帝的女人。弘治帝那病秧子多半不成的,得找一个身份合适的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