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远处传来破碎声,吓得宫人们纷纷躲避。在皇城里,听墙根是会丢命的。
田氏也听到了动静,却没有理会,继续把玩着新得的一副翡翠手镯。这是那个冤家前一阵给她的,真想不到还是个知冷知热的可人。
正在这时,外边传来敲门声,田氏收拾好东西,起身打开门“王伴伴这是怎么了?”
“田姑姑,小爷这会心里不痛快,还请过去瞅瞅。”王岳身上颇为狼狈,红色麒麟袍竟然被染了半身墨。
田氏自然不会拒绝,事实上她能够以年近四十还留在宫里,靠的就是能够安抚太子的本事。应了一声,走出门,两旁的宫婢立刻簇拥着对方走进偏殿。
地上已经一片狼藉,太子站在书案旁脸色难看。只是看到进来的是田氏,勉强挤出笑容“姑姑也被他们惊动了?”瞅了眼门外,却没有瞅见是谁请来的对方。
“殿下忘了钟大真人的嘱咐了?”田氏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绝口不提太子刚刚的失态,只是提醒“眼瞅着已经秋末了,切不可动怒。”
太子苦笑“这偌大的皇城,只有姑姑待俺最好。”凑过来扶住对方,主动岔开话题“大姐咋样?”
“谢殿下关心。”田氏不动声色得跟着太子走向旁边的寝殿,与此同时早就守在外边的小答应赶忙走进偏殿收拾残局“大姐已经回家了。”
按照大明制度,司礼监自妃嫔有孕后,就于二月、四月、八月、十一月这四个月里在东安门外礼仪房从民间挑选乳媪。要求是年龄在十五岁以上到二十五岁以下,清白人家的已婚生过三个孩子的妇人。每一次仅遴选二十名良家女子,而在这其中又分生产男丁的奶母十名,生产女娃的奶母十名。若是生了皇太子的时候则会选择用生产女娃的奶妈以母乳哺养,但若是生了公主的时候,就需要生产男娃的奶母以人乳喂养。
田氏除了儿子宋受恩和女儿宋氏外,还有一个女儿,奈何三岁时走丢了。田氏刚刚生下宋受恩,就被选为了太子乳媪入宫。直到六年后被皇后赶回家,才得以见到只看过几眼的宋受恩,故而田氏对宋大姐不免有所忽略。可随着日子越来越好,她的岁数越来越大,心中对两个女儿的亏欠之情也越发深刻了。因此才会竭尽全力的营救宋大姐,妄图以此来弥补对两姐妹之前的亏欠。
“那就好。”太子不免有些歉意,毕竟受郭勋牵连,田氏的女儿宋大姐又和离了。
是的,又和离了。宋大姐之前嫁给了锦衣卫所镇抚杨谦,奈何双方过不到一起,三天两头大打出手,于是两年前和离。之后宋三姐才嫁给了郭勋,奈何天不遂人愿,对方竟然为了银子和教匪勾结。
太子晓得他的决定没错,奈何看到田乳媪整日愁眉不展,心中总是不自在“俺准备给三姐说一门好亲,姑姑以为如何?”
“自然是好的。”田氏一听,赶忙道“只是怕委屈了人家,毕竟三姐……”
“姑姑何必妄自菲薄。”太子立刻打断对方的话“俺三姐要模样有模样,又贤惠。明明是他们杨家,郭家没福气。这件事俺管定了,一定让大姐风风光光的嫁人。”
田氏晓得太子是在宽慰她,宋大姐模样不丑,再加上对方继承了她的妖娆身材,绝对可以称为美人。奈何因为从小当家,脾气大,性子要强。前一阵在郭家受了那么大委屈,宁肯去人家婚礼上抢喜钱也绝不给娘家开口。田乳媪听说后,偷着抹泪了好几日。
暮鼓敲响,田乳媪才神色疲惫的从太子寝宫退了出来。重新换了一身青袍的王岳这才又冒了出来“田姑姑有劳了。”
田氏瞅了眼小答应捧着的药碗,伸手接过,一饮而尽“王伴伴若无事,我回去了。”
王岳拱拱手,赶紧让开。
正在这时,有几个人出现在文华门外,田嬷嬷立刻认出其中之一是太子身边的刘奉御。另外一名戴着三山帽的年轻中官倒是眼生。
瞅见田乳媪和王岳,刘瑾赶忙凑了过来行礼,而另外一个中官则站在殿外“田嬷嬷,王大监。”
“刘奉御。”田氏点点头,带着前呼后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下午都没见刘奉御的影子,咱家还奇怪呢。”王岳瞅了眼那名年轻中官,待田乳媪离开后,才阴阳怪气道“那是谁啊?咋瞅着眼生?”
“内书堂行走白石。”刘瑾陪着笑脸“小爷中午点名要见的。”
“哦。”王岳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身就走。
白石站在殿前台基之上,目视面前的地板,待刘瑾礼送那位拉风的中官离开,向他招手后,这才小步凑到了刘瑾跟前“大监。”
“走吧。”刘瑾瞅了眼面色如常的白石,转身带着对方来到太子寝殿外。示意白石等着,他又向着值守的中官凑了过去。
白石瞅着此刻逢人点头哈腰的刘老公,久久无语,谁能想到日后叱咤风云的刘太监如今活的这般憋屈。看来,每一个人风光的背后,都是一片泪,一片血。
不多时,刘瑾返身回来,低声对白石道“殿下入寝了,等一会吧。”讲完后,站到了一旁。
小爷是瞅见了都察院佥都御史李良的题本后大发雷霆的。至于是因为此人让定国公徐光祚难堪还是让那位文武状元难堪,才惹怒了小爷,刘瑾就不得而知了。好在有了这么一个由头,徐光祚和郑直也算难兄难弟了。他日后在小爷面前,就好为郑直开口了,也不枉郑十七从宣府回来送他的一堆土特产了。
刘瑾瞅出来了,郑直这孩子胸无大志。可如今却被皇爷做法和那些大头巾打擂台,不得不耍光棍。用那些大头巾们的话讲,就是‘外强中干’。也因此,对方才会不要脸皮的巴结他刘瑾这么一个小喽啰。人家求得自然不是靠他飞黄腾达,只是日常在太子跟前遇到诽谤之言辩解一二。
刘瑾自认这还是能够做到的,他的志向也不高,在不被牵连的前提下,安安稳稳的混一个太监位置。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这些大监不敢想,惜薪司,宝钞司,混堂司,钟鼓司这种地方就可以。如此再算上郑直送的院子,田庄,还有马车,也就可以舒舒服服颐养天年,做个富家翁了。当然,若是兄长能过继一个侄子给他做嗣子,那就今生无憾了。
“刘大监,刘大监!”正浑浑噩噩间,刘瑾听到了有人喊他。睁开眼才发现是白石,而自个竟然靠着柱子睡着了“刘大监,太子爷好像醒了。”
刘瑾仔细一看,外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一队中官正端着各色瓜果走进寝殿。
“切。他算啥大监。”这时有个路过的中官不屑的瞥了眼刘瑾,故意扬声嘲讽,周围立刻传来了一阵哄笑。
刘瑾早就见怪不怪,笑着对无所适从的白石道“俺去问问。”
“是。”白石却恭恭敬敬的向刘瑾行礼。
刘瑾虽然面色如常,可是心中却如同记住郑直一般,真正记住了白石。按理讲此人进宫后,应该已经晓得了刘瑾在内廷的真实地位,以对方的品级,就算反过来对他指手画脚也不为奇。可白石对刘瑾真的始终如一,恭恭敬敬。
又是一阵等待后,吃过晚饭的太子召见了白石。
“俺晓得你在东厂还有人,让他们去河南,把曹宁家的底细查个干干净净。”一见面太子就直接下令。
这件事他曾经想过是不是郑直听到了风声,故布疑阵。可很快就否了。讲不通,郑直总不能往自个身上泼污水。也不可能,太子的行踪就几个人晓得,除非徐世华冒着杀头风险和郑直演苦肉计,况且李良那个王八是首辅刘健的学生。
如此,曹家被人针对,就只能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旁人乃至郑直不在意曹宁一家是否清白,太子在乎。
“是。”白石回答的很干脆“此去河南没有个把月拿不到消息,在算上一来一回所需时日就要两个月。其实小爷若是想查曹家底细,还有一个法子,更快。”
“快讲。”太子一听,赶忙追问“啥法子?”
“曹家在京师,安阳都有产业,想必在安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京师人口百万,来自五湖四海,这安阳籍商人,官吏也不在少数,只需向这些人扫听,就可大概清楚。”白石恭敬回答。
太子看向刘瑾。
“重庆大长公主的后人还有广德长公主驸马都尉樊凯都是安阳人。”刘瑾恭敬的回了一句。
太子点点头“一起来。”他如今已经不再想曹二娘了,就算面容似天仙,若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也断不能要。
白石和刘瑾立刻应了一声。
八月二十五一早,老太太在郑宽,郑傲,郑伟,郑健,郑直,郑墨等人簇拥下,重新搬回芝麻巷的院子。
原本十五之后就该搬得,因为二嫂的事,耽搁到了如今。与此同时,汤素娥等人也开始准备,过几日就从那处五进的院子搬进御赐的宅子。
毕真的工匠下月初一正式开始对这处五进的宅院进行修缮。
因为今个儿休沐,郑直和郑宽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尤其是郑直,去了前街指手画脚一番后,又要来到后街自家院子再次小心探查一番。谁晓得那些工匠有没有偷偷挖地道啥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今这处院子的格局经过毕真大刀阔斧的修缮,已经没了原本的痕迹,形成了三路格局。单单东路花园就东西距离十九丈,南北距离二十九丈,只比郡王府的规格短一丈,可这只是花园。中路和西路还有两处占地相偌的院落,拢共二十八亩地。这当然远远超过了郑直之前的预估,奈何有主上那句“地方大一点”,毕真啥都不怕。毕竟他们是阉人,不需要考虑后代如何。
若不是郑直拦着,估摸着日后这里改称郑家胡同都不为过。虽然目下整条街其实已经都落在了郑直手里,可太张扬了也不好。
刚刚从惠静师太的庵堂出来,远远的就瞅见一个漂亮小娘走向中路屏门。郑直赶忙追了过去,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端的可人。
不得不讲,自从有了安安生生做弘治帝狗,人家让他咬谁他就咬谁的觉悟后,郑直整个人都轻松了。再加上如今曹家的破事被甩开,郑直发现,他又找回了两年前的感觉。
老太太搬走了,目下这是他的院子,这里的所有女人他都有权睡一遍。
入夜之后,郑坤风风火火的找到了芝麻巷,讲是赵砾夫妇让他打前站。
“姑祖父的差事延误不得,直接在天津卫做水军的海船去辽东了。”郑坤一边胡吃海塞,一边对郑宽等人讲“姑祖母她们沿着运河,大概再有半个月就到通州了。”
郑宽皱眉“坤哥只有口信?”
“噢。”郑坤这才‘记起’啥,放下筷子,去拿一旁的褡裢。
“俺来吧。”郑墨瞅瞅对方的一手油渍,赶忙凑过来。
“俺能行。”郑坤却一把将褡裢拽到一边,如同防贼一般,戒备的看着郑墨。
郑墨尴尬的坐回座位。
在院子里找了一下午,也没找到美人的郑直拿出一根雪茄,将其余的散给了郑傲等人,郑墨赶忙接过一支递给郑宽,并为其点烟。
“这是姑祖母的信。”郑坤不情不愿的从褡裢里拿出来一封皱巴巴的封套,却没打算交出来的意思“姑祖母讲曾祖母看到会给俺赏钱的。”
“千户。”郑直抽口烟“拿二十两银子来。”
门口的朱千户根本没有出去,直接从茄袋里拿出两锭十两银块,走进来放到了郑坤面前。郑坤紧攥着信的手却没有松开“俺带着这个,走了十多日,腿……”
“千户,再拿三十两去。”郑直等人算是开了眼,郑宽猛抽一口雪茄。
朱千户应了一声,走了出去。随身带着二十两已经可以应付大部分的麻烦了,再多他真的没有带。
郑坤把二十两银子放进褡裢里,那封信放在了桌旁,继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屋子里一片沉寂,只有郑坤吸溜哈喇声。
郑墨抽口雪茄,不动声色的欣赏嫡兄的丑态。不读书的人就是没见识,五十两银子就被打发了。也许在郑坤眼里,这已经是一笔巨款。瞅着对方的意思,大概也不想在郑家待下去了。
突然郑墨想到了远在平阳给人端茶递水的母亲。他如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后也没打算再回平阳,那么母亲咋办?不论郑墨往家送啥好东西,最后又有多少能到母亲手里?
朱千户很快去而复返,将三块十两银锭放在桌上,这次郑坤没有再阻止对方拿信。
朱千户恭敬的将信交给了郑宽,退了出去。
郑宽撕开信,瞅了瞅。并没有给其他人看的意思,起身道“俺去见老太太,你们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