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值之后,郑直哪都没去,直接来到了郑宽家。一下车就追问一条筋六太太生的是男是女,不曾想还没消息。郑直心念一沉,赶忙进了后院。
郑宽看起来比早晨还要憔悴,郑健、郑伟等人也都在。让郑直意外的是,尚太医和他的儿子也在。郑直与众人见礼之后,和郑墨坐到了一边。此刻突然传来欢呼,众人纷纷起身走到门口。与此同时,隔壁传来了赵家表嫂兴奋的喊声“生了,生了。”
果然,片刻后稳婆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见到郑宽赶忙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太太为郑家添了一个姐。”
郑宽眨眨眼,大笑“好好好,赏,赏。”看了眼想要躲的郑直,很不得体道“有一就有二,下次一定是儿子。”
众人无语,却都以为郑宽是真的高兴昏了头,赶忙跟着叫好。
“六太太如何了?”郑直同样不得体的追问稳婆,毕竟折腾了将近一日一夜。他之前确实存心不良,可是这么多次的相互扶持,很多时候真亦假时假亦真。
“太太身子无碍,不过也要静养。”稳婆赶紧道“多亏了尚太医的药。”
郑直此刻才晓得尚太医并不是以防万一而是真的派上了用场,心里有了计较。
“见姐夫?”得知六太太母女平安,众人也就贺喜之后各自散去。郑直也识相的赶忙准备溜之大吉,却不想被郑宽喊住了。
“难不成你还真想着我在郑家坐月子?”帷幕之中的十五姐质问郑直“还不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自打生了孩子后,对方就被哄骗着住进了院里,跟前也都是原来的丫头婆子,所以直到如今都不晓得她如今已经不是郑妙瑞而是郑妙庄。虽然父亲和母亲的殷勤备至让十五姐受宠若惊,可她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心里自然同样牵挂她的儿子。
“……”郑直郁闷的不吭声了。
定国公请人登门探口风,曹宁自然不是绝情的人,奈何架不住有人一个劲的吹枕头风。就算如此,也把事情和曹三郎两口子挑明了。曹三郎大为光火,坚决不答应。当时的十一姐表面不吭声,可是等曹娘子私下询问时,还是‘袒露心声’了“媳妇嫁进曹家,自然就是曹家人。”
于是曹三郎就被曹宁支去了河南,当时的十一姐也找了借口搬了回来,演苦肉计。可事情到了这就出乎十一姐预料了,曹宁竟然晓得她之前的丑事,对方之前可从没有显露。如此曹宁找到了太夫人,这事郑家自然不占理,于是顺其自然的漠视了曹家退了曹大姐的聘礼。哪怕事后曹宁夫妇依旧和颜悦色,表示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可十一姐却越来越疑神疑鬼。
好不容易熬到吊孝那日,曹三郎风尘仆仆回来,不曾想对方开口就质问郑佰的事。十一姐又气又急,还委屈,终于动了胎气。
如今她前途未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郑直就别想跑了。之前十一姐没有机会,今日好不容易打发丫头逮住对方,哪里肯放过。一定要问清楚,究竟是郑家不让她回去,还是曹家不要她回去?
“难道让你姐夫回来这种小事你也不肯答应?”十五姐也感觉刚刚讲的太伤人,毕竟这么久以来,郑直一直对她颇为照顾“这官太太,我不做了,我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晚了”郑直咬咬牙“俺姐夫已经晓得了姐之前的事,要走了儿子。”
“什么?”十五姐一听,顾不得不能见风,赶忙起身要出去。
郑直已经进来挡在了十五姐的面前“姐,他亲口跟俺讲的,你和郑佰的事他晓得了。觉得丢人,觉得抬不起头。”
十五姐发疯一般厮打郑直“都是你,都是你,你毁了我,毁了我的家,还我,还我男人,还我儿子……”
郑直一动不动,任凭十五姐打他,骂他,踢他。直到对方打不动了,骂不动了,踢不动了才将她放到了床上“姐,事已至此,俺们得往前看。俺……曹三郎确实人品没得讲,俺跟人家没法比,可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他感觉对方情绪波动,后悔画蛇添足“曹三真的迈不过那道坎,况且他也有私心。”
正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十五姐看向郑直。
“他给六叔提,要了十五姐。”郑直一把按住了又要暴起的十五姐,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昧着良心,不停抹黑曹三郎“俺叔不答应,那个孽障就嚷嚷着要休妻。十五姐这次通情达理,帮了姐。”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三郎不会如此,不会的……”十五姐捂着耳朵片刻后瞪着郑直“十五呢?对,十五呢?这里边她又做了什么?十七,你骗我,骗我!”
又开始厮打起来,若想治住一个癫狂之人可不比杀人,哪怕十五姐一个弱女子,郑直也是为难。好在为了掩人耳目,这里的下人都被郑宽支开了,否则更难收场。
“听俺讲。”待郑直好不容易治住对方“从今往后,你就是俺十五姐,曹家的那个是十一姐。姐,你不用担心,六叔和俺会给姐找一个更好的,知书达理的,知冷知热的,诚实可靠的好男人。”
十五姐看着郑直“十七,姐求你了,放姐走。三郎还有儿子,我都要。我不要你找的人,我自己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人。”见郑直不为所动,顿时恶语相向“郑十七,你这个孽障。你以为和我内姑,大姐,二姐的事,没人知晓吗?当年十四被水淹死的时候我就晓得,你是个黑了心,见死不救的……”
郑直默不作声,静静听着。十五姐直到再次骂累了,又开始使出各种手段求对方帮她回去。显然她并没有失去理智,还想再次狸猫换太子,和那个十一姐换回来。奈何十五姐不是郑直,落棋无悔。几次三番之后,月子里的十五姐终于在不停咒骂郑佰和郑直声中,疲惫的静了下来。
“你有没有合适人家?”郑宽看郑直手上,脖子上,脸上的抓痕,有些无奈。
“没有。”郑直干脆的回答。原本边璋的三儿子不错,可有了老郑直的忠告,郑直只能放弃。
“俺找找吧。”郑宽无奈。他已经明确回绝了成国公家的亲事,如今十五姐的名声有了,可若是旗鼓相当的人家成亲后就会露馅。若要再找那些低门小户,又怕委屈了闺女。
“哦。”郑直其实不建议这么快逼着十五姐嫁人,却又懂,只有如此,十五姐才会忘了曹三郎。太头疼了,十五姐下手真狠。
出了六房,郑直并没有回五房,而是徒步打算去看杨娘子。不曾想门子讲对方去芝麻胡同了,还没回来。郑直无奈,来到东单牌楼大街,正漫无目的的胡逛,一辆马车停到了他的跟前“郑勋卫。”
郑直瞅了瞅车窗旁的俏脸有些印象,对方赶忙走出车厢,跪在了车辕上“奴是臧官儿。”
郑直记起来了“小娘子又去献艺了?”
臧官儿点点头“那里好些人都在议论郑勋卫。”
“一定不是好话。”郑直笑道。
“不是的。”臧官儿赶紧道“有位王主事对勋卫大加赞赏。”
郑直想了想“兵部的?”王守仁前几日刚刚回京,赶在头七最后一日登门致祭。因为郑直有心要闹出点动静,和对方又聊了聊。当时王守仁就答应帮他联络一些志同道合之人约个日子小酌。郑直本没放在心上,不想对方还认了真。
臧官儿点点头。
“记着。”郑直低声道“听了啥都不要讲出来,否则小娘子的名声就毁了。”
臧官儿却道“旁人奴自然不会讲,可是讲给郑勋卫奴不怕。”
郑直笑笑“要不赶明我去给臧司乐提亲?”
臧官儿脸色一红,摇摇头“奴是乐籍,会毁了郑勋卫的威名。”良贱不得通婚,这是律法规定,别讲郑直,就是内阁都不能乱来。显然她忘了郑直已经成亲。
“姑娘,要迟了。”依旧是上次那个婆子走了出来提醒一句,特意瞅了眼郑直,显然听到了二人对话。
郑直笑道“莫非臧司乐也做买卖亏了银子?”
臧官儿没有接话“奴走了。”行礼之后,走进车厢。
郑直看着马车远去,待转身,瞅见远处停着一辆车,那张俏脸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他笑着走了过去,依旧瞪了眼车夫,上了车。
朱千户和郑墨互相瞅瞅,拦了一辆车,跟着。郑墨都无语了,这十七叔也也太着人疼了。
这次马车被郑直指引到了另外一处院子,小娘子依旧不喜不悲,不顺从也不抗拒,甚至两个丫头也温顺如同羔羊。待风平浪静后,郑直又如同上次一般留给了对方这处房契,走了。
上次那处院子,小娘子之后几日都住在里边,可是郑直始终没有去。因为隔壁的院子第二日就被人租下,住进了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很吓人。
这次对方又遇到了他,结果又失算了,准备的那些婆子又没有用上。偏偏这小娘子是个脾气大的,为此孩子都给了奶妈照看,非要以身饲虎,弄死这个浮浪子不可。这个光棍能够有多少宅院可以挥霍?她就不信逮不住对方。
之后连续几日小娘子又住到了那浮浪子最新给她的院子,可是对方始终没有来。小娘子又不甘心的让车夫驾车四处闲逛,除了引来无数喇唬外,却再没瞅见那个杀才。
“呯嗙呯嗙……”七月二十日,一大早棋盘街望凤楼对面的茶楼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一支舞龙队在锣鼓声中上下翻飞,煞是好看。郑墨穿着一身簇新的蓝衫,头戴儒巾,不停向周围人回礼。
郑直有官职,张文宪和祝肇光等人又在翰林院当差,帮忙没问题,出面就真的不合适了。于是郑墨就勉为其难的成了郑直的马前卒。
原本郑直还想着对郑墨封官许愿,不曾想对方立刻就应了下来。追问原因,郑墨干脆利索的回复“跟着叔,吃不了亏。”
郑直不由对郑墨刮目相看,立刻给了对方五百两银子,并且将小迷糊的这家茶馆让他施为。讲实话,听了郑宽讲的那些道理,郑直对办报纸的兴趣大减。毕竟这报纸是给升斗小民看的,可影响不了那些官老爷。可郑宽讲的也对,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办了,就要闹出声势,捧捧人场也好。况且这事六太太已经晓得,并且给出了意见,郑直也只好将错就错,图个让六太太开心。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他已经让边璋,程敬,孟鹏,范进几人帮着张罗,打算下个月找个日子,邀请辛酉科乡试同年和乙丑科会试同年小聚。能来多少,郑直也不晓得,可哪怕来一个人,对他也有帮助。
可显然郑墨是全力以赴在经营报纸,不但按照六太太讲的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还请郑直亲笔题字。如今做成了匾额,盖着红绸悬挂在了门楣之上。
“道报斋?”前来恭贺的程敬好奇的瞅了瞅匾额之上龙腾虎跃的三个字,好奇的询问一旁的张文宪“何意?”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张文宪牵强附会道。这名字是郑直起的,虽然他和祝肇光一致认为,对方这是还想着黄老之术,可是明面上却绝不会讲的。好在这个‘道’字的解释太多,如何理解都无所谓。
程敬的儿子程平一听,好奇的问“这不是法家的话?”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程敬却不等张文宪开口,直接回了一句。这句话出自《论语》,意思就是讲:人与生俱来的自然秉性叫做“天性”,遵循天性而行叫做道,把道加以修饰,推广与众叫做教。可以引申为‘中庸’。这与《道德经》之中,老子讲的: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引申出的‘大道’一般意思。看似讲的是法家和儒家,其实说的是儒家和道家。显然程敬也和张文宪等人想的一样,认为郑直还是对道门念念不忘。
程平就算心中不以为然,也不敢和老夫聊发少年狂,刚刚又纳了一房妾的父亲硬顶,俯首称是。
待鼓乐结束之后,郑墨越众而出,拱手道“本报不为名,不为利,只为诸位士绅提供消息。当然,若是诸位有各方消息,也请不吝馈赠,以便黎庶昌盛。”又简单讲了几句后,邀请前来观礼的一众名流入内。
如此‘道报’算是正式开张营业。
自古以来,讲究的就是开门红。为此这些日子,就报纸的版面设计,郑墨和张文宪,祝肇光每日都要秉烛夜谈。没法子,张文宪二人都有差事,只有夜里有功夫。俗话讲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奈何三个穷秀才对于货殖实在不甚精通,以至于书坊都已经将他们的报纸刊印出来,郑直定的开业日子近在眼前,几个人还是一筹莫展。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输人不输阵,郑墨还是硬着头皮先开业了。不过也灵机一动,今日来的宾客,围观的众人道报都提前免费赠送一张刊印出来的报纸。
好不容易应付完一众贵客,郑墨瞅瞅日头,让店里的伙计去守着,他要去书坊改良版面。无它,中午吃饭时,郑墨发现几个无良文人竟然拿了道报斋的报纸背面去书店抄书。因为讲好了是给商贾提供信息,可一张纸太大,他们费尽心思也才排满了一面,故而报纸的背面是一片空白,结果就被钻了空子。
这太欺负人了,为了开门红,这头版的纸张都是上好的宣纸。郑墨打定主意,下次的时候,哪怕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也不能给报纸留下空白的地方。
此时因为正是放工的时候,人潮汹涌,奈何街上还时不时的有稚童穿梭。郑墨嫌烦,躲着,可是没走几步又冒出来一个。仔细瞅了瞅,这些孩子都带着竹篮,里边装着的不是梨就是板栗,亦或者山楂之类的时令水果,不时追问路人谁要买。郑墨不免心有戚戚,也熄了斥责的心思,大步继续往书坊走,可是步伐越来越小,速度越来越慢。良久之后,郑墨停下脚步,扭头走向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小哥,你们一日能卖多少?”
“公子要做啥?”那孩子顿时戒备的看着郑墨,显然将他看做了光棍。
“俺有买卖。”郑墨瞅了眼周围的几个凑过来的孩子,果然到哪里只有抱团不吃亏“大买卖,你们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