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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上巳节,一大早,廉台渡周围停靠的船家,客商就被几里外喧嚣的锣鼓声惊扰到。纷纷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没有人知晓。

众人正疑惑间,就看到一艘大船入港,不等船停稳,当先有人就跳到了码头上,头也不回的向着外边跑去。

片刻后,更多的人也如法炮制,跳到码头上拔腿就跑,方向与当先之人如出一辙。

出事的,出大事了,出啥大事了?

不过一会,很多昨夜停泊此处的商船也走下不少人,三五成群的向着这群人跑的方向走去。他们所搭乘的船,都是因为各种原因一时半会无法离港,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跟过去瞧热闹顺便踏青。

“发生了啥大事?”

“不知道啊。”

“杀人了?”

“那不能够啊,这几里外就是廉台堡,那可是有一百多军户呢。”

“军户?呵呵……”

“让开,让开……”不等众人辩个明白,他们身后传来了不耐烦的喊声。众人纷纷避让,就看到一道身影如同之前那些人般跑了过去。

“闪开,闪开……别耽误爷爷发财……”不等众人嘲讽,他们又传来了喊声。

这次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唉,老弟,这是咋了?”有人壮着胆子问“啥发财?”

“……银子……”有人回了一句,就跑了过去。众人却没有听清“啥银子?说清楚啊。”可是回话之人已经跑远。

有脑子快的,立刻拔腿就跑,跟了过去。其他人见此,也顾不得矜持和体统,立刻尾随其后。

一时之间码头近几日刚刚聚集的人气消散的无影无踪。

甄二郎早晨与甄娘子告别,准备坐船去晋州采买些新鲜的水果,不想在府城码头上就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边各色人等都有,他甚至看到了街上几个有名的光棍。原本以为这些人是去打架或者聚会,不想竟然是来发财的。哪怕他胆子不大,也依旧好奇,究竟是啥事能有银子。

甄二郎赶到的时候,锣鼓声还在不停捶打着他的耳膜。因为腿脚不方便,他出来的不算晚,可是到的却不算早。

此刻周围已经是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他左瞅瞅,右瞧瞧,终于发现了一位旧识,河南彰德府安阳县学生唐有才“唐先生。”

“甄二郎?”唐有才没想到他乡遇故知,颇为欣喜“你怎么在这?俺还奇怪呢,怎么去年突然就不见二郎夫妇了?”

他之所以会留意到一个外乡瘸子,就是因为对方有位温润……知书达理的娘子。

“俺是真定人。”甄二郎赶紧解释“去年家中有事,索性就带着娘子回来了。”

这自然是假话,也是真话。之所以如此讲,是因为如今他已经在郑直协助下,与娘子一同附籍真定。

“哦?”唐有才更是新奇“俺刚从真定来,要回乡准备秋闱。”

“如此俺预祝唐先生旗开得胜。”甄二郎赶紧学着那些读书人的话不要银子的送了过去。

“多谢,吉言。”唐有才可不稀罕一个白丁瘸子的吉祥话,指指远处的锣鼓喧天“二郎也是来看热闹的?”

“是。”甄二郎赶忙追问“也不晓得是啥事?”

“呶,那边悬挂着牌匾。”唐秀才居高临下道“药市开业。俺问了,这铺面还不能自个修,他们都修好,然后卖。还不是直接卖,还要摇号,简直可笑至极。”

甄二郎一听,踮着脚尖瞅瞅,发现舞龙队两边不远处站着两列人,正闲聊“那么老多人站在那干嘛?”

“那就是排队拿号的。”唐有才不屑一顾“也不晓得哪来的白丁,有银子没地放。”

甄二郎没吭声,他发现相比去年,唐有才变得刻薄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本科有把握了。可人家顺天府的解元他也见过,一点架子都没有,为人和气,也没见有这架势。

伴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呼喝,鼓乐突然停止。然后就看到了庆字号的崇东主走到众人前,不晓得讲了什么,就让开,请出来一位穿着官袍的官员。此刻前边传来掌声,甄二郎跟着鼓掌。

“咦,是王都宪。”唐有才没想到对方竟然请到了真定巡抚王沂,又瞧瞧对方身后不远处的小屋,此刻那里还站着一群官员红的,青的,绿的,各色官袍“这家东主好大的面子。”

“你倒是挺会举一反三。”江侃一边用折扇挡住阳光张望,一边道“这一千五百两花的值。”

没错,王沂等人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空闲,因此这次来的大小官员,郑直都送上了不等的茶水费。比如王巡抚,五百两。比如叶巡按,四百两。比如黄同知,好兄弟,二百两。比如熊知府三百两。

孙知县虽然没有来,郑直依旧让人送了一百两银子过去,表示尊敬。至于藁城知县,不用送银子,也乐意来凑热闹。

郑直笑笑没吭声。这是他跟着杨儒学的,不过没必要在这强调啥。

这时梅琏凑了过来“二位公子,俺瞅过了,在这排队的十个里边有九个是俺们自个来的。”

“放心。”江侃根本不在意,摆了一个奇怪造型,伸出手,做了一个‘八’字“相信我没错的。”

梅琏无语,看向郑直。

“能做的都做了。”郑直不以为意“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的了。”

“我知道,我告诉你老天爷也会站在我们这边。”江侃插话。看二人如同看傻子一般看着他“我感觉的到,不信?谁有铜钱?快快,来感觉了。快快,多少都行。”

梅琏见郑直不反对,立刻摘下茄袋,拿出十几文递给对方。

“别给我,你使劲摇,使劲摇。”江侃催促。

梅琏无可奈何,他也不懂,江监生好端端的咋疯了,甚至怀疑这是郑直的手尾。只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按对方要求双手合十,使劲摇了摇。

“我一定赢,我一定行,我一定做得到。”与此同时,江侃神神叨叨的念叨了一遍又一遍“停,都按住了,按住了。我说你所有铜钱都是‘通宝’二字在上。”讲完转身向着刚刚致辞结束的熊知府走去。

梅琏拿开盖在铜钱上的手,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郑直。

郑直不确定的瞅了瞅,错愕得江侃的背影“我靠,我靠,我靠……”

梅琏手中的十枚铜钱竟然真的,全都朝上。

随着藁城知县刘浦致辞结束,爆竹声响起,鼓乐再次喧嚣起来,‘藁城县药材市场’正式开张。原本郑直准备取一个响亮的名号,可是江侃一句“还有什么名字比一座县城的名号响亮”,直接熄灭。

甄二郎排了一上午的队,用十两银子总算拿到了一个铺号,看看上边的标价,突然感觉他自个昏了头。五百两银子,相当于他去年一整年白干了。什么送银子,根本是抢银子。正想着去退铺号,却听到了几步之外的柜台传来“没号了没号了,今日没号了,明个儿再来。”

这咋行?十两银子对他来讲也不是小数。没等他过去理论,旁边冒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这位老爷,你有铺号吗?”

“作甚?”甄二郎的警惕性很高,铺号可没有写名字,被抢了那就惨了。在没有退之前,这薄薄一张纸,可是价值十两。

“老爷莫误会,俺要买铺面,没号,俺出十一两买,你看行不?”那人立刻掰着褡裢口让甄二郎瞅,果然里边是大小不一的银锭。

“俺还要嚟。”甄二郎见此,却立刻改了主意,转身就走。商人都是捧高踩低,甄二郎也不例外。如今既然有人愿意出高价求购,那就先瞅瞅。

今个儿名义上是崇恩庆唱主角,所以不管是郑直,江侃,程敬还是梅琏等人全都是以客人身份入席。

让人倒也罢了,可几个月前江侃才抢了崇恩庆的买卖,这在真定府可不是秘密。如今一个敢请,一个敢来,很多人都期待发生点啥。

只是让他们失望的是,酒宴从始至终,都是一片祥和。崇恩庆不但与江侃谈笑风生,甚至还当众吹捧了如今处于歇业状态的藁城同善会。这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崇恩庆与江侃的事平了,还是以崇恩庆低头认怂结束的。

如此某些人当然是失望的,你咋不硬气的啐他一脸?果然是个代书出身,狗肉上不得台面。

待曲终人散后,郑直跟着江侃等人送走王沂,熊达诸位贵客后,也直接上船返回府城。之所以与叶巡按等人错开,乃是因为他今日另有它事。

“这是第三炷香了。”惠静师太提醒一声,将一根拇指粗的长香插在香炉之上。

郑妙宁默不作声,依旧紧闭双眼,嘴中振振有词。

惠静师太瞅瞅天色“贫尼去去就来。”

郑妙宁依旧默不作声,继续专心致志的做着自个的事。

她是个随遇而安的女人,既来之则安之;也是个依赖性极强的女人,永远需要有人帮助才能选择。

眼下就是这样,郑妙宁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够救他于水火的男人。法力无边的慧净法师讲了,她这辈子是‘克七夫’,还是能够真正安度余生,全看三炷香之内有无‘天命之人’出现了。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她就要舍弃一切,从此以后全身心的侍奉在对方左右,这样才能破解掉身上的孽债。

郑妙宁也知道,天命之人出现的可能微乎其微。毕竟这里是白衣庵,毕竟来人要穿皂靴,毕竟来人要穿锦缎圆领袍,毕竟来人……等等的一共有足足九九八十一个条件,太难了。可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若不然,只能再嫁六次,克死六个男人,然后孤独终老。她不要,她不想,她不愿。

恍惚间她听到了脚步声,不同于惠静师太或者其他比丘尼脚步轻浮无力,这声音听着就有劲,就像……颜恂的皂靴。

“请问……”果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郑妙宁一回头,是前几日刚刚见过的郑直“十七哥?”慌忙看向香炉,好巧不巧,最后一缕青烟悠然飘向殿顶。

“六姐?怎么了这是?”郑直四下瞅了瞅周围,瞬间懂了,又是慧静师太在搞鬼。难怪昨个儿给消息,让他傍晚前务必来白衣庵寻她,有重要的事。这事?重要吧!

“没,没事。”郑妙宁脸色尴尬,敷衍的回了一句。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可又是她想要的结果。

“病了?”郑直走了过来。

皂靴,锦缎圆领,眼有凶光,对上了。

郑直蹲在对方跟前,伸手摸摸对方额头。此刻他嘴上挂着不放的男女大防,早就被抛诸脑后“不烫啊。”

左手有茧,右手带指环,身高五尺有余,对上了。

“坐着歇歇。”郑直扶着六姐坐到蒲团上“许是累到了。”

三句不离我,句句皆关心,汗透衣衫,对上了。

郑六姐突然感到了浑身无力,摇摇欲坠。

“这是怎么了?”郑直赶忙扶住对方,心中狐疑,惠静师太这个疯婆子喂药了?

就这样,一个不停的嘘寒问暖,一个始终不发一言,外边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六姐,我送你回家。”老光棍说着起身,想要扶起六姐,却发现对方依旧浑身瘫软。索性将对方抱起,瞅了眼站在门口偷笑的惠静师太“把脸藏起来。”

脸色涨红的六姐这次竟然有力气了,不但侧过脸,还将脑袋深深埋进了对方怀里。

许是太累了,待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来到了一处陌生地方,绝对不是郑家。

“今个儿让她们早点睡,俺在书房,莫打扰。”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不多时,六姐就被带进了一间屋子,看陈设似乎是书房。伴随着关门声,她被轻轻放到了床上,继而一床锦被盖在了身上。

听到脚步声远去,六姐这才再次微微睁开眼,郑直此刻已经解了丝绦,脱了褡护,坐到了写字台旁写写画画起来。

一切都是如此安详,和谐。

温润如玉,细致入微,善解人意,对上了。

一大早,婆子禀报唐奴娇,郑妙宁一夜未归。她的心就立刻七上八下,不安起来。总算今时不同往日,她很快镇定下来,不动声色的打发走婆子后,苦笑。该来的总归会来,逃不掉的。

瞅了眼铜镜中的俏脸,扬扬下巴,摆出一副凶狠的面孔“你做的好事。呸。我不听,我不信,奴不管。亲达达,只能选一个。呸。想得美,想得好,想得通。奴不过是弱女子,又能怎么样呢?只好……”

这时传来脚步声,唐奴娇立刻住口,片刻后丫头进来“娘子,王嬷嬷时才过来,讲咱家六姐昨夜让人送来消息,要在庙里清修几日。只是前门的莽汉吃多了酒,误了事,今早才传进话。”

“算了。”唐奴娇慵懒的回了一句“过来帮我梳头。”怕不又是三日吧,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