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并没有去郑家,一来,真定县那边的情况还不明了;二来,他还需要和边璋商量保定的事,该如何因应。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约好的,边璋却并不在府城,而是去了林济州。讲是有一批武功右卫的工匠回乡路过,都是技艺高超的木匠,边璋费了一番心思才把他们留下,今日送去了林济州。
郑直只好暂时作罢,毕竟原本他离开时也没想着保定的事情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当时想的也不过是因应谢国表可能的见解与对方商量对策。因此早一日晚一日无关大局,边璋如此安排并无不妥。
郑直只好让朱千户找来崇恩庆在,将保定事和盘托出。那些田宅不管日后他如何分配,眼下都需要庆字号过去接收和打理。
“庆字号目下已经因为真定,清苑两城营建,捉襟见肘,实在无暇他顾。”崇恩庆有些无奈“东翁还是早作打算,最好另起炉灶。”
“崇东主好生奇怪。”郑直不懂“旁人都嫌弃管的少,为何崇东主却往外推?”
“做人要知足,知足常乐。”崇恩庆回答的也很干脆“人有多大头,就戴多大的帽子。否则力有不逮,只会鸡飞蛋打。与其到时候被东翁扫地出门,不如量力而行。”
“那崇东主有没有推荐的人?”郑直囊中羞涩,若非如此哪用得着如此风风火火的往回跑。
“有。”崇恩庆回答的很干脆,可是却又迟疑片刻,才在郑直的注视下道“俺们相当,严文甫。”
“这是何人?”郑直看对方的反应,似乎他应该晓得,可是偏偏他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严童生的爹,藁城县大陆号的协理。”崇恩庆干脆一股脑的讲了出来“严娘子的夫。”
郑直有些无语“这人多口杂的,万一他怀恨在心……”
“他是去清苑那边打理产业。”崇恩庆却摇头“况且俺认识他不是一两日了,只要攥住了严童生,再给点好处,生不出歪心的。”
有黄狗剩珠玉在前,郑直到并没有意外“他肯答应?”
“大陆号不过一个千把两的货栈,如今东翁将数万两的产业交给他,除非他傻了。”崇恩庆回答的很干脆。
“俺想想,不过没定之前,你先去管起来。”郑直不置可否。对方都讲了,这个严文甫之前不过是个千把两货栈的协理,如今一下子掌管数万两的产业,太冒险了。他的心就是再大,再缺人也不至于如此。
崇恩庆并没有据理力争,而是痛快的答应下来“俺明日就带人过去,不过这里就需要有人瞅着了。”
“只能是俺师兄了。”郑直斟酌片刻问“崇东主瞅着俺二哥咋样?”他真的没有人了况且分身乏术,打算试试郑修的成色。
“令兄能经商。”崇恩庆回答的很简短,也很干脆。
郑直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而开始和崇恩庆就董阳四家产业里的旧人该如何安置聊了起来。
待送走了崇恩庆,郑直又马不停蹄的来到了隔壁院子里,冯铎已经等着了“上次冯会首讲的那位良才不晓得到了没有?俺这快吃不消了。”
“这人是山西蒲州人姓张,名遐龄,时代商贾。早年游商吴越间,当时年轻气锐,未能获利。于是,南历五岭,抵广州,往来南昌、南京诸大都会。去年资本耗尽,穷困回乡。此人生性坦率,虽从商,但视财利甚轻,不屑斤斤计较。”冯铎一口气将这人的情况讲了出来“估计也就是这一阵该来了。”
“这么着,冯会首先把架子搭起来,等人来了直接上手。”郑直本来以为冯铎会推荐一个东山老乡,不想竟然推荐了一个老西“你给他讲清楚保定府那边的事,然后就去保定。”
“东主不考校一二?”冯铎本来以为上次郑直只是说说而已,不想竟然真的对他所举荐的问都不问就直接委以重任。
“冯会首心里没底,会举荐给俺,坏了自个名头?”郑直直接回了一句“再讲了,俺不是要派账房去吗?”崇恩庆介绍的严文甫,郑直也没打算放弃,只是饭要一口口的吃。
“自然,自然。”冯铎相比上一次听到这话,如今心里却并不反感“在下看来,俺们这学徒还得扩招,若不然在遇到一次这种事,就没人可用了。”不同于崇恩庆,隆庆号和嘉靖会是有直接联系的,所以冯铎对于郑直在保定玩的这一手,除了感叹一句手段卑劣外,也不会讲啥。没法子,当初寿宁侯抢他的产业时,可光明正大多了,直接明抢,那还用这弯弯绕。
“俺已经和师兄商量好了。”郑直也不隐瞒“趁着廉台堡那修缮的工夫,在旁边修一座书院,日后就专门教授会内的学徒学习货殖之术。”严娘子听到的,他要建书院的消息,就是这事。只是晓得书院不教圣人书,立刻打了退堂鼓。
“如此……”冯铎一听就感觉不靠谱“东翁,历来货殖之术非信重之人不外传的。俺们收学徒,三五年之内不准回家,吃住全在柜上,然后出徒之后分发个号见习。这些东西,课本上教不了,也不能教啊。”
郑直和边璋讲到底,一个武夫,一个腐儒,两个人都不是真正的商人,因此只想着快点解决人力短缺的问题,却从没有想过这些。此刻听了冯铎的提醒,点点头“这话对,可是,俺这书堂已经开工了,难不成空着?”
“廉台堡也有稚童,不如捐出来作为学舍。”冯铎想了想。
“那地方可不小呢。”郑直有些可惜,他是预计招收二百左右的学徒,所以书院被修在了廉台堡西边二百五十步外,占地广阔,足足两进院子,带一个跨院“行,就这么着。”
二人聊到夜深,待送走冯铎后,不等郑直细品崇恩庆对郑修评价的那几个字,后院的慧静师太就打发人来喊。她如今虽然挂单在白衣庵,可是并不住在那,而是住在口子巷。见郑直回来,自然高兴万分,不但早就虚位以待,还将扭扭捏捏的甄娘子和庞娘子喊了来。甄二郎对慧静引着甄娘子‘礼佛’还是相当支持的,比如这一次就是他亲自送来的。庞娘子的儿子见母亲一心向佛,也很是赞同,虽然奇怪慧静为何会住在口子巷,却也没有多想。
郑直昨夜连番厮杀,虽然白日睡了一路,依旧感觉疲惫。可是面对淫尼慧静;随波逐流的甄娘子;欲拒还迎的庞娘子,他终究还是没有把持住,被迷了心窍。
于是在家养精蓄锐一夜后,郑直一早被朱千户扶着上了马车,从口子巷出了城。于南关码头颤颤巍巍的登船南下,前往县城。这帮妇人端的可恨,总是要啊要的,须知他不是铁打的。到如今两条腿都在打颤甚至动了上京求助钟毅那个假道士的念头。
路过廉台堡时,他才发现,不过半个多月不见,廉台渡竟然规模又扩大了不少,甚至在渡口附近还出现了几座简陋的屋舍,而停靠在此的船也多了不少。
停吧,修吧。郑直拿起鱼竿,将鱼钩扔进了河里。廉台堡红红火火的背后,是靠银子堆积起来的。随着码头收益的增加,为了赚更多的银子,这月月初,在程敬的牵线下,薛汉率先用两顷田在乾隆当分号典了银子,然后准备用来扩股。钱斌和华朝安为了不被稀释股份,也只能跟着和藁城乾隆当分号联系,准备典出产业凑银子应对。
这种局面,在赚钱的时候,固然能够相忍为国,可一旦出现了亏空,那矛盾一定会激化。有程敬在,这种情况不是可能发生,而是一定会发生的,就看他们如何应对了。姓薛的当初送来娘子给郑直暖床,才弄到了码头。不晓得到时候,还能送谁才能让他重新入局?薛家大嫂?薛娘子已经帮着郑直偷到手了。
“五郎,正下船的那些人好像就是前日住在西乐驿俺们之前院子里的那些人。”待中午船到四公渡码头,郑直等待座船有序停靠下船时,朱千户提醒一句。
郑直好奇的放眼望去,不由一愣。只见远处一名抱着刀的冷峻汉子正在下船,似乎对方心有所感,回过头来向着这边瞅了瞅,却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妥,这才大步走了下去。那个人有个醒目的特征,戴着眼罩,只有一个半耳朵,是王钟。这事闹的,昨夜他光顾着敲木鱼了,也没工夫问甄娘子最近可有不妥。只是对方为何不去府城,而是到了藁城呢“下船后,打听一下这船上的都是些啥人?”
朱千户应了一声。
待郑直等人下船时,那些人早就已经离开了码头。程敬带着马车立刻迎了过来,双方见礼之后,纷纷上车赶去县城,准备参加今夜的善会。
“哦?俺们前边下来的就是大盛魁的东家?”因为程敬就在码头,所以对于那些人的身份已经有了了解。上车之后,当做闲聊的话题讲给了郑直。
“正是。”程敬看郑直感兴趣,继续道“美味居最近出了事,他们的掌柜涉嫌在郝庄渡那边逼死人命,被抓了。不过这位江东主似乎并不只是为了此事而来,他今夜也要参与善会。”
“俺听人讲这大盛魁在运河两岸做的风生水起,可是为何在府城都没有分号,却在俺们县城设了这么一个分号?再者,外出经商,哪怕再处事圆滑,也难免和人有过节。若是一个县城的分号掌柜出了问题,就要东家亲自前来解决。那么这位江东主不累死?”只要人活着,总能被人抓住话柄。郑直激化尹香玉的案子,确实是存了借力打力,搞掉郑佰的心思。可是几日前,他从崔经济那里得知大盛魁对于贾应熊被收监的反应后,就已经熄了这个念头。偏偏现而今这个江侃大张旗鼓,气势汹汹而来,又触发了郑直的逆反心理,感觉这是对郑家,对他的挑衅。
究其原因很简单,眼红而已。尽管不承认,可是有了清苑一行的收获,郑直如今瞅见比他有钱的,就动了抢过来据为己有的心思。旁人也许觉得郑直是痴心妄想,可是他却并不这样认为。很简单,如今郑虎可是负责德州,河间一地的守备防务。若是真的想要做点啥,最起码大盛魁在德州与河间这些地方的产业能被郑直吃的干干净净。不就是一个南京致仕的三品官的上门女婿吗?这里是太子脚下的直隶,这里是勋贵产业云集的真定,这里是俺郑家藁城,轮不到你个贼配军呼风唤雨。
程敬不晓得美味居的那位东主哪里得罪了郑直,却晓得,该如何做“俺还打听到,最近那一段日子,华朝安和贾应熊等人接触颇多。”
郑直却没有放在心上。
车子来到得意坊的后院,郑直刚刚下车,就看到了迎过来的杨允。
“俺昨日刚刚收到勘合。”杨允苦笑“日后还要多仰仗郑解元了。”
不管去年的种种不快,石确总算是帮了忙,将杨允签去了大名府元城县作县丞。这也就意味着,双方筹划多时的粮食买卖就要正式提上日程了。按照制度,当勘合送到之日,他就已经变成了守职,也就是讲,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再参与本县任何事务。因此,今夜杨允是不会去参加善会的。
“杨县丞这是啥话。”郑直赶紧道“是俺们日后仰仗杨县丞。那边的商号已经开张,杨县丞介绍的账房随时可以上工。”
杨允点点头“有劳了。”这自然是郑直显示诚意,特意教给他,用来监控粮食铺子买卖的法子。杨允能讲什么,只能欣然从命了。账目清楚了,盈亏自负,彼此也可以放心。
朱千户此时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放到了郑直跟前的茶几上。
郑直道“杨县丞和俺虽然相处不多,可是谁不是由远及近。如今县丞高升,俺就准备了一些仪程,还望杨县丞莫要嫌弃。”讲完,朱千户拽去托盘上的布盖,露出两锭一百两的银锭。
“郑解元客气。”杨允不是没有见过元宝,可是属于他的一百两的银锭,他见得真不多。
“杨县丞满意就好。”郑直拱手,意有所指道“俺相信,日后杨县丞是看不上这点东西的。”
杨允心头一跳“若真有那一日,定是郑解元的功劳。”
讲完二人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