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事是不成了。”于勇说着将鸡腿骨随意的扔在桌上,拿起酒碗和杨儒相碰“娘的……”后边的话没讲出来,显然有所顾忌,他辱骂之人的身份不简单。
“理解,理解。”事情过去半个多月,于勇不用再装扮成阿三,杨儒也恢复了他儒雅的样貌“这就叫‘不可抗力’,非人力所及。”
于勇听后哭笑不得“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会讲,对,就叫不可扛力,谁来都扛不住。”讲完仰头喝干碗中酒“还是和老弟聊天舒坦,痛快。”
“那以后于千户可以常来啊。”杨儒说着起身,姿态轻浮的为于勇斟酒。奈何媚眼抛给瞎子,于勇一个色目达官,武夫出身,哪里懂皇明士大夫的高端享受,又拿起一只鸡腿啃了起来“不过这赵家也真惨,听说赵老头在里边已经疯了。”
“呵呵。”于勇虽然是粗人,却不是傻子“老弟要晓得,有些事听多了没好处。同样,有些事俺讲多了,也没好处。”
“那是,那是。”杨儒心中暗骂,面上却附和“我也就是听着心慌。毕竟我们说到底也只是求财……”
“求财好。”于勇插话“俺也求财。可咋求?通达和气才是生财之道。杨东主可是这方面的行家还用俺在这耍大刀?”
杨儒干笑几声。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这话他听过,不过好像是清朝才有,不想此时就有了简化版“于千户是高人,不过寥寥几个字就把这经商的精髓说了出来。”
“俺也是听别人讲的。”于勇摆摆手“让俺可想不出。”
“谁啊?”杨儒心中一动“若是有可能还望于千户引荐。”世间无绝对,有一就有二,有二说不得就会有三。所以再多出几个穿越者,他也不意外,关键是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北镇抚司的看监百户,叫钱宁。”于勇随口一说“刚到镇抚司当差,为人机灵,他的义父可是南京镇守太监钱能,深得帝恩。”
“这锦衣卫果然都是能人。”杨儒恭维一句
“老弟若是真的想交他这个朋友,俺可以代为引荐。”于勇似乎嗅到了好处。
“那就多谢于千户了。”杨儒赶紧道谢“到时候咱们痛饮三百杯,不醉不归。”封官许愿也要视情况而定,如今一切未知,杨儒可不想给自己装个项圈。所以他只是暗示,却并没有如同以往一般明说。
于勇立刻满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尽快促成此事,当然最快也要等灯市街的案子结束之后。杨儒立刻表示理解,然后继续将话题往自己感兴趣的方面引。和聪明人吃饭,吃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脑子,累。而聪明人和聪明人一起吃饭,吃的就不单单是脑子,还有定力,更累。
处于劣势地位的杨儒席间不停旁敲侧击,而处于优势地位的于勇则利用身份不停的横冲直撞。曲终人散之时,外边已经夜禁了。待载着于勇的马车消失在远处,杨儒这才咒骂一句,转身摇摇晃晃来到了南熏坊甜水井胡同,他新租用的院子就在这里。为了避免于勇等人多想,明面上他租的院子是一进的,内里后边临街的院子也被他租下后打通,用来安置史臻享。好在因为榆树街的事故,他这么做并没有引起什么麻烦。
“劫人?”史臻享皱皱眉头“去哪?”他没有拒绝。至于原因,自然是受制于人,为了尽早获得杨儒的原谅,容不得他拒绝。
“还需要等消息。”喝了不少的杨儒很满意史臻享的反应,大剌剌的坐到了对方身旁“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获得我的原谅?”原本他为了获得史臻享的帮助,打算以原谅对方为交换条件,此刻看来不用了。
“……”史臻享语塞,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面对史臻享的进退失据,杨儒哑然失笑“好了,不逼你了。那这几天你就养精蓄锐……”
“不用。”史臻享想都不想就拒绝,开玩笑,早点凑够一百次,他就早日脱离苦海,却立刻明白他露怯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是……”眼见着越描越黑,史臻享干脆不吭声了。
杨儒这下终于没忍住大笑了起来,眼看史臻享再也承受不住,想要转进,他这才止住笑声,伸手将一米七的史臻享轻轻一推,对方应声倒在床上。
日出日落,又是新的一夜;日落日出,又是新的一天。
郑虤和赵耀庆鬼鬼祟祟的从禄米仓郑家出来,直奔不远处的酒肆。待来到酒肆二楼的一个包间外,推门走了进去。
“俺如今就这么多。”郑虤讲完,将怀里的一个布包拿出来放到了桌上“剩下的需要等俺叔考完之后才能拿。”
“八十两?”孙銮懒洋洋的伸手拿过布包打开看了看“你是觉得俺这锦衣卫是假的吧?”
“不不不。”郑虤赶忙摇头“实在是俺就这么多,能藏钱的地方俺都找了,确实没了。再讲了,那处院子又不是俺叔的,他哪会放这么多现银。”
“那处院子也值几个钱吧,房契呢?”孙銮不肯罢休。
“院子不是俺的,是人家送给俺兄弟的。”郑虤又辩解一句。
“你不是他兄长吗?”孙銮信口胡言“你有难,他能袖手旁观?就算拿来抵债,他从贡院出来还能反悔?”
郑虤闭口不言,以他和郑直的关系,对方也许不会落井下石,可若想对方为他两肋插刀,也不可能。
“孙指挥。”一直没开口的许泰终于开口“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俺们许家愿意为郑举人担保,俺信他待春闱结束后,一定会如数拿出。”
孙銮看了眼许泰,又看了看正忙不迭点头的郑虤,撇撇嘴“许指挥也真够仁义的,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理他作甚。”
郑虤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停转换。他这次在许泰面前是丢大人了,没准日后在许氏面前都抬不起头。想到刚刚许泰称呼他时的郑重其事,郑虤索性破罐子破摔,许泰要咋地就咋地,他都接受。就是退亲也随他家,这样此事也就不会再有人提起。
郑虤不是傻子,事实上这两天他已经有了准备。这种事若是发生在他和许锦婚后,许泰也只能捏鼻子认了。可如今不一样,人家完全有理由退亲,而许泰如今刻意疏远的称呼,表示对方应该也有此意。
许泰没有吭声,只是对着孙銮拱拱手。
“也罢。”孙銮收了银子,写了收据放在桌上,起身“那么俺十六再来收账。别忘了,你的借据和认罪书都在俺这。”
郑虤脸色苍白的起身拱手“一定,一定。”
一直装哑巴的赵耀庆同样起身恭送孙銮。
孙銮却看都不看,直接走了出去。
“郑举人。”许泰待郑虤重新落座后才开口“俺家妹妹年纪尚幼,俺想让她在家多养些日子。可郑举人正当壮年,前途无量……”说着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婚书递了过去“俺们可不愿耽误了举人的大好前途,这婚事还是算了吧。”
郑虤哪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也是憋屈,难堪的。前途无量?举业这么容易走,赵烁、郑宽等人也不用蹉跎十余年了。不出意外的话,郑直和郑宽本科都将高中,而再想让他们帮衬,恐怕已然不可能。一着不慎,云泥之别。
郑虤点点头默不作声的从怀里将预防万一带在身上的婚书拿出,递给了对方。
许泰确认无误后,起身“后会无期。”讲完走了出去。
“表兄,都是俺的不是。”赵耀庆自责道“若不是因为俺……”
“别讲了。”郑虤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如今不光面子没了,里子也一点没剩。按理讲应该迁怒于赵耀庆,可是他又一再提醒自个,不能在表弟面前失了度量“这本来就是意外,谁又能想到呢,果然喝酒误事。”
“对对对。”赵耀庆一边赶忙附和一边为对方倒了一杯酒“都过去了,以表兄之才,下科定当高中。”
郑虤无法迁怒于人,只好迁怒于酒“不喝了,戒了。”
“对对对。”赵耀庆也跟着放下酒杯“太误事了,若不然表兄这次一定会是状元……”
郑虤自然不会当真,心情也没好多少。反而因为对方不住地提状元如何,想到了郑直。有那个沈监生的帮助,想来郑直铁定无碍了。这次就算拿不到状元、榜眼、探花,传胪总是可以的。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的地位只会越来越大,一步慢步步慢,指不定日后他还要仰仗郑直鼻息。郑虤心中一阵烦闷,不由自主的伸手拿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赵耀庆赶紧凑过来为他斟满酒“表兄如今才才十七,三年后不过二十。何必介怀,趁着这几年俺们一起向五虎讨教,总要下科有个结果……”
郑虤一听,郁闷的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几次之后,他恍惚中好像听到赵耀庆问“……五虎是不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啥?那个沈监生老家是哪的人?”
郑虤虽然醉了,却因为近来的一系列打击又无处宣泄,习惯性的转嫁到了郑直身上。此刻一听,本能的就站起身“别提他,谁提他,俺跟谁急……”
赵耀庆一个不防,跌坐在地,而郑虤却趴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朝阳初升,一队锦衣卫校尉押解数十辆囚车出了昭回靖恭坊北镇抚司狱,向十王府街缓缓驶去。
灯市街爆炸案影响甚广,皇帝特意下旨着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会同锦衣卫会鞫以闻。这支车队就是押送所有涉案人犯前往会场参加庭审。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又叫三司会审。三司会审是在唐朝的“三司推事”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皇明初期,三司最初是互相独立的,三法司拥有本身的司法审判机构和下属。此后三司逐渐联合办公,并最终成立了三司组织。凡遇到重大疑难案件,由三法司共同处理,平时办案中刑部负责审判,大理寺负责复核,都察院主要负责监督。作为皇帝耳目的锦衣卫重新设立后,也被要求参与其中。
在“三司会审”中,对一些重大的案件首先由大理寺提请会审或者皇帝直接下旨,会审之前由锦衣卫负责押送案犯,并进行调查取证,然后皇帝再下令由三司共同审判,审判意见出台后,由皇帝最终裁决。会审的地点一般是在午门外或者京畿道。
按照制度,白日的京城治安由五城兵马司的番子负责,晚上由锦衣卫巡城校尉,兵部巡捕营等部门负责。可如同当初史臻享在北镇抚司外杀人,巡城御史调动了中城兵马司的番子协同一般,昨日于勇也接到了叶广的命令,于今日负责配合中城兵马司维持治安。
于勇如今因为灯市街一案也受到了牵连,自然是小心非常。一大早他挨个查岗,生怕再出纰漏。北镇抚司的车队按照规矩,要从东安门进入皇城,然后去午门备审,因此于勇就将人手都布置到了东安门以北的各个路口,配合中城兵马司的番子。
这还不算,新任管卫事的西司房提督赵鉴还将城外的捕贼校尉三十人也派了过来。可于勇宁愿赵鉴不这样做。很简单,这三十人的提调是一名锦衣卫指挥佥事,不论是官衔还是差遣远不是于勇可以抗衡的,可偏偏就被派过来协助他。如此也就造成了在场的锦衣卫内巡城校尉和捕贼校尉彼此以邻为壑,反而政令无法统一。
对此于勇是无可奈何,也是心存侥幸的,毕竟只要车队进入东安门,他就万事大吉了。却不想,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劫匪出现的很突然,就在车队因为要拐入东安门大街减速时,两侧围观的路人中,突然冒出了十多名或手持利刃,或张弓搭箭的壮汉。
包括负责押解的锦衣卫北镇抚司一名看监百户在内的数人当场殉职,多人受伤。与此同时,现场一下乱了。
在干鱼胡同现场确保车队后半部安全的于勇得到消息,心中咒骂,嘴里念叨着“一点点,一点点……”招呼一众巡城校尉赶去增援。
与此同时路对面,同样得到消息的捕贼校尉也涌上了十王府街,双方一下子撞在一起。不论是于勇还是那个捕贼提调,二位聪明人都认为如果有人劫囚车,一定会在十王府街。毕竟一旦拐上东安门大街,不足百丈就是东安门,劫匪根本没有可能得手。因此也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这一耽误,待于勇等人赶到时被告知,已经有一位名叫赵碧惠的嫌犯被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