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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也就是七八百两左右。”明日就是灯期最后一日,今夜郑直和杨儒在墨香居内进行一些核对,毕竟后天就要分账了。史臻享这段时间瘾太大,如今正在工房里趴着睡呢。

“老大打算怎么分这笔钱?”杨儒没有去看账册,一来,这些记账方式根本就是流水账,真有问题也不可能一时半会的看出;二来,他现在还用得着郑直,不想让对方不满。

“咋分?”郑直一愣,按照原来和于勇等人讲好的,于勇、李良、王知县三家各拿一成半,然后再拿出一成半分给其余未直接参与的各方。可是杨儒这么问,显然就是不想按照原计划来“杨兄以为呢?”

“我们费尽全力,好不容易弄了八千两银子。”杨儒平静的说“有些东西是不能一次给太多的,否则人家会觉得把咱们搞了,可以拿到更多。”

郑直点点头“有道理,那不如一家一千两?”这些钱当然不是郑直和杨儒卖东西赚的,而是榆树街二百多家商会成员灯会期间,每日缴纳的火耗。按照当日销售额的一成收取,为了打击不守规矩的会员,杨儒同样制定了一系列的奖惩制度。

“老大是个有爱心的。”杨儒笑着“不知道老大有没有听说昨晚上仁寿坊的事?”

“听说了。”郑直点点头“难道有问题?”他是傍晚的时候听得此事的,顿时感到了蹊跷,毕竟当时那辆马车里的女子亲口承认是这个赵耀之的妹妹。可如今却被于勇带人当场将正在强暴良家女的赵耀之抓住。再想到于勇的为人,郑直也就大概猜出一些。只是这个赵耀之平日间就不是啥好东西,如今落得这种下场,他根本不会同情更谈不上啥拔刀相助。

“那是于勇看上了赵家的产业,然后移花接木,栽赃陷害。如今别说几百两了,赵家也的被人家吃个干干净净。说不得如今,人家正在床上抱着赵家的大娘子数银子呢。”

郑直想了想“四百两会不会让他们跌份?”

“五百两吧。”杨儒想了想“不过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还需要花些银子把于汉和杜国明他们那两个马仔搞定。毕竟他们这些天可是一直在场。”

郑直点点头,‘马仔’这个词他这段时间已经很熟悉了,并没有啥惊奇的反应“对。这事若他们嘴不严,就成不了。”

杨儒完全赞同“不过这事明天也来得及。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这账得改一改。”

“咋改?”郑直挠挠头,这东西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这些日子就怕出错,却不想如今反而成了累赘。他没有反对杨儒的提议,因为他认为杨儒讲的对。再讲了,他也需要银子。杨儒有了银子,还带不带他都是模棱两可,倘若人家不带他了,他就必须独自‘创业’了。当然,就算人家愿意继续带着他,他也有了试一把的想法。只是还没有合适的项目。如同杨儒讲的,人的选择最重要,一旦选错了方向,哪怕再努力,也没用。

“我只知道一些皮毛。”杨儒也摊摊手,她原来可不负责财务“所以今晚上只能熬夜了。”

把账做好让人挑不出错需要本事,可把账做的面目全非同样让人挑不出错,就更需要本事了。可显然,郑直和杨儒都没有这个本事,因此他们只能另辟蹊径。

于是,第二日夜,灯市正式收灯后,于庆祝的宴席上,于勇等人就接到了消息,灯市街那边收灯时不小心引着了房子,如今火势向着榆树街蔓延了。

“银子。”杨儒第一个跳了起来“咱的银子还在我铺子里。”

众人一听,那还有啥好讲的,赶紧前呼后拥的跟着去‘救火’。

郑直不慌不忙的跟着众人来到现场,按照他和杨儒的设想和安排,火势虽然很快就会蔓延到榆树街,可是并不会太大,而且只会将储存账本的巡警铺周围几间堆砌杂物的房舍点着。现在的情况正如他们预料的一般,火势估计很快就会被控制住。

铺子昨日已经清空,史臻享和范氏主仆已经被转移别处。负责守门的妥刚等人在杨儒的指挥下,迅速的往外搬箱子。

“还有账册。”郑直等了片刻,余光看了眼远处的火势,按照预先的安排,此刻才像是刚刚想起,赶忙转身要去往火场跑。

“都什么时候了。”杨儒一把拉住郑直“都在这呢,还能短了?”

于勇等人一听,却没有吭声。

“那不行,俺们日后还要在这活呢。”众人的反应,自然不是杨儒二人希望看到的最优情况,因此郑直立刻开始按照杨儒制定的备用计划行事。甩开杨儒的手“火不大,俺……”

“轰……”

一瞬间郑直感觉他被啥东西狠狠地推了一把,直接栽倒在地,待他爬起来,就感到了头晕、目眩、耳鸣。艰难地扶地坐了起来,郑直看向周围,很快就在不远处发现了杨儒,对方同样没好多少。

此刻他感觉有东西从耳朵里流出来,慌忙伸手擦了擦,借着火光看了眼手,是血。再看刚刚的火场,目瞪口呆。原本巡警铺周围鳞次栉比的屋舍,此刻竟然消失不见。他甚至直接看到了对面同样惨不忍睹的灯市街。

突然有人推他,郑直回过头是杨儒,可对方只是张嘴,表情狰狞,却没有一丝半爪的声音“你说啥?你说啥?”郑直揉着耳朵,大吼。

朝阳初升,远处传来阵阵钟声。原本应该充满喜气的街道,此刻却变成了人间炼狱。

往日里价值连城的玉石珠宝,已经因为高温,烈火焚烧,早就化成了水,旁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哭喊。

“杀千刀的啊……”一位妇人伏尸咒骂,身旁几个幼童同样泣不成声。

裹着绷带的郑直放下手里的碎块,突然跪了下来,就要朝着逝者磕头谢罪。若不是他贪心不足,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他有罪,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可这时突然有人一把将他拉起,不由分说的将郑直拽进一旁的断壁残垣,是杨儒“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害死咱们两个的?”对方用尽可能低的声音质问“你想死吗?”

“不想,可俺们害死了人。”郑直同样语气低沉,却不是害怕,而是内疚,自责“俺们有罪……”

“我们有什么罪?”杨儒揪住郑直的衣领,凑到他的面前,脑门对着脑门“看着我,回答我,我们有什么罪?我们选的都是空无一人的房子,这件事究竟是怎么样的我们还不清楚,你想死可以,不要连累我。我有老婆,有家,以后还会有儿子,孙子,我十八代单传不能绝后。”

“难道你一点都不内疚?”郑直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儒。他并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那些人要么都是阳寿尽了,再要么就是从军卖命的。而这里的死者不一样,他们本该在家里与家人和美安康的活着。更何况,这场火本来就不应该发生。

“我为什么内疚?”杨儒盯着郑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现在的一切不是谁赏赐的,可怜的,都是我拿命换来的。十三岁时我就明白,我要么就是大富大贵,要么就跟滩烂泥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他们现在这种结果确实可怜,可天下间可怜人多了,我们可怜的过来吗?你不可怜吗?明明有家,有兄弟,可为了换一条命,必须做道士。如果不是你中了举,郑家看你有利用价值,谁理你?谁在乎你?”他停了片刻,舒缓语气“听我的,这是意外。那场火没有那么大的威力,这中间一定有东西我们不知道。你不能乱,否则就是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我脑子有些乱。”郑直捂着脑袋“我想想。”

“想什么。”杨儒很明白有些事必须趟过去,若不是明白杀不了郑直,他早就动手了“你想想,你是要做状元的,你为了这一天,努力了多久?眼看着荣华富贵美女权力都唾手可得,你就这么放弃?你甘心吗?郑家要是出了状元,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也会高兴吧?”

郑直颓然跌坐在瓦砾之中“别讲了,别讲了……”他把脑袋埋在了腿上“我啥都不晓得,没看见。”在郑直看来六年的道观生活并没有啥难熬,如今的日子过得也有滋有味。可是刚刚杨儒讲的,戳破了他一直以来不愿去细想的事。

当家里准备走陈守瑄的门路送郑直到神乐观作乐舞生的那一刻,郑家其实就已经放弃了他。乐舞生不能婚配,除非大造化,否则一辈子就将在神乐观孤独终老。他不怪祖母,因为祖母当年为了给他续命已经竭尽全力。他不怪郑虎,因为郑虎肩膀上的扛着的是郑家的前途。他也不怪郑宽,因为郑宽为了郑家同样牺牲了一切。郑直不晓得他该怪谁?

“你放心,我会以商会名义,对遇难者家属给予帮助。”杨儒知道还如何打动人心,安抚人心。

果然郑直一听,立刻抬头看向杨儒。

“我也是人。”杨儒说了一句,转身就走。再不走他怕郑直提出什么把赚的钱都捐出来,那他是答应还是拒绝?死陆仔。

杨儒刚刚走出只剩下门框的废屋,远远的就看到脑袋包的跟个阿三一般的于勇随同几位同样身穿草制暖鞋的中年人站在远处。他立刻转身,走向还在清理残骸的众人。

“当时卑职正在组织灭火,突然听到了爆炸声,然后就被风推着撞到了墙上,昏了过去。”于勇恭敬的陈述昨夜的事情。

“爆炸?”叶广皱皱眉头“灯市街那几座院子装的啥?”

“原本是废弃的。”于勇作为中城巡城千户,这次若是处理不当,铁定就成了替死鬼。因此他啥也不敢隐瞒“可卑职刚刚得知,年前有商人私下租用,把那里当成了仓库,囤积了一批米面。”

“那商人呢?”郭良追问。

“卑职已经派人去找,不过没有在登记的地址找到。”于勇恭敬的回答。

“可有人见过那商人?”叶广又问。

“灯市街的总甲见过。”于勇想到了一个人。

“卑职见过几位大人。”侯能此刻走了过来,果然,身后跟着的是白石“白镇抚来了。”

白石如法炮制,赶紧行礼。

“白镇抚,又要辛苦你了。”叶广伸手拦住对方“此案乃是钦案,多余的俺也不讲了,如今俺们正在寻找一位嫌犯,具体的于千户会说明。总之务必尽快。”

白石应了一声后,再次行礼,看向于勇。此刻余光发现,几天前想要英雄救美的那个少年,此刻如同傻子一般从远处的破房子里走了出来,然后加入到救援人群中。

“画像?”杨儒待于勇送走了那些锦衣卫大官之后,找了借口,邀请对方吃饭。不想竟然听到了一个大消息,那位画出史臻享面容的画师正在画占据那几处院子的商人的画像“那几处院子不是空的吗?”

“灯市街这帮兔崽子为了钱,啥都敢干。”于勇咒骂一句“他们背地里把那里租给了商人屯放粮食。”

“粮食?”杨儒心中一动“不过就是大米,哪没有。”

“这谁讲的准。”于勇可不赞同“说不得这米面只是幌子呢。”

“还有面粉?”杨儒一边问一边夹菜“确实说不准啊。”他大概明白为什么会发生爆炸了。可是只有面粉显然是达不到那种效果的,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对了。”于勇低声说“赵家那,先放放,库里的人说,他家也在那囤东西来着。”

杨儒点点头,明白于勇的意思,在赵家嫌疑解除之前,粘上没好处。吃了一口菜,正想继续问关于面粉的事,可是他却不吭声了。他记起在哪看过,如果糖和面粉再加上什么混合在一起,是可以达到这种恐怖的效果的。

赵家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