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九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糟糕了。
我忍住饥饿,隔一天才吃一个芋头,马不停蹄,雨不停歇的,又赶了两天路,终于看到了管城那渺小的影子。
我想进城,但因为乐九,我实在是不方便进城。
我现在没有身份凭证,还带着一个冰凉凉的,充满气息的乐九,我是真的不想惹麻烦。
但,麻烦还是找上来了,又是那个县丞,带着五六个士卒,出城将我拦下。
每次在管城,我都是过而不入。这次,我却连人带马的,被押着前往县制所。
我终于还是进入了管城。
看来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呐!
这个县丞,估计也是被王匡的,高压政策给逼急了。
无论我怎么解释,就是说我杀了人,我也懒得跟他讲了。因为至少目前他们看我气度不凡,又骑着战马,觉得我可能真有来头,也没有对我动粗啥的。
我记得那天,卫兹说过,他和管城县令是旧友,我记得卫兹还说了,王匡连县令家的财物,都给刮了一遍,应该是可以借这个信息,证明我是陈留郡守张邈的人,同时也证明我是讨董联盟的人。
说来我也是服了这个县丞,我不就是长胡子了吗,这县丞就硬是不记得,我这个去年路过的管城的草原使者了。
结果人证物证,刚被领到县衙正堂,那县令反而是,直接认出我来了。
我也被请到了后堂,好好的吃了一顿饱饭,还灌了一囊粟米酒。
同时我还把卫兹战死的消息,告诉给了管城县令,但我们战败夜遁的事儿,我可不敢说。
然后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县令也是个那种书呆子,之乎者也的,搞得我都都大了。
吃完饭我就赶紧拜谢告辞,结果这县令硬拉着我聊天。
主要是这县令的名字,我实在是没听过,感觉对曹操也没啥用,就不想去结交了。
但是,聊着聊着,我发现这个家伙,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不但对于现在的天下大势,都还看不清楚。
而且他还一个劲的想搞孔子那套,他甚至觉得,只要大汉朝的所有官员,都能克己复礼,天下就会慢慢平定。
我问他如何对待百姓,如何施政,他竟然觉得,把士大夫喂饱,百姓就不会闹腾,想搞周礼那一套——宗法井田制,让大汉朝所有百姓变,成比佃农还要卑贱的奴隶。
他竟然想,让一个好不容易走到,中央集权制加封建地主制的社会,重新回到周朝的奴隶分封制。
我赶紧把这个,叫谯岍的,年轻小伙子给记下来,开玩笑,一个才20岁不到的人,竟然天天想着搞宗法井田制。
这样的人才,以后不送到蜀国吴国去做官,那真的是浪费人才了。
但是以后曹操想用这个人,在魏国做官,门都没有,我决定不同意。
这样的人才,送到蜀国,给刘备治理益州那种,封闭式的独立社会,才是最好的!
而且这个叫谯岍的,好像本来就是益州人,是被王允给征辟到,司隶校尉部来做官了。
聊的差不多了,乐九身上的味道都快传进内堂来了,而且支踵坐的我很不舒服,现在黑风也吃豆子吃饱了,我还拿了一小袋闷胡豆子,都差不多了,得赶紧撤呼!
我借口战事紧急,赶紧拜别这个谯岍,结果这谯岍好像觉得,和我聊天有共鸣一样。
非说什么高山流水遇知音,还给了我一卷绢帛一辆板车,叫县制所衙役帮我裹住乐九,硬把我送到了管城城门。
小伙子除了太迂腐了,其他都还不错!
东吴柴桑那种山野之地,到时就不安排你去体验生活了,以后有机会,直接把你这个大礼包,打包送到益州去。
黑风也是第一次,体验从战马,变成驮马,开始还死活不肯,后来给她喂了几粒盐水蒸胡豆儿,吧唧吧唧嘴后,又开始肯驮马车了。
已经都快把我们,送到官道的岔路上了,我赶紧和谯岍行礼拜别,然后喊黑风快跑。
乐九现在都被,姜干花椒这些香料,给裹在绢帛里了,裹得跟个木乃伊一样。也算是让乐九这个,贫苦了一辈子的老百姓,离开时,还能体验了一下,小财主才有的葬送待遇。
身上这个金饼子,到时看看能不能给他,换一副上等好寿材,这样也算死得其所,死的体面了。
又是一路马不停蹄,终于是在早晨,赶到了刘庄外围。
但我也已经是,很困很困了!
我疲惫的牵着黑风,黑风也疲惫的牵着马车,一步一步的走进,这个曾经最熟悉的庄子。
可是,这个原本家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庄子,此刻却透露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现在已经是春耕农忙的时候,庄子外竟然出现了荒田的事儿。
而现在我们走进了这个庄子里,却家家都闭门锁户的,连点大动静都没有。
我的脚步变得更加急切了,领着黑风走的更快一些了。
我现在只想快点到,刘里长家里看看,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经过了那片熟悉的空地,终于到了刘里长家门口。
所幸,刘里长家并没有掩门。
我走上前去,敲了敲那已经有些许腐朽的木门,开口喊道:
“刘阿翁!在家否?”
只见刘里长杵着根木棍,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从正堂出来了,可是却不见那个,平日里时时刻刻,都伴随照顾里长的刘磊。
才一年不见,刘里长却已经苍老了这么多,我赶忙进去,扶着刘里长的手臂。
刘里长却是眨巴眨巴眼睛,一直看着我,应该是还在回忆我是谁。
我柔和着声音,提醒道:“刘阿翁,可还记忆,前年大雪,一行百人胡商,借宿刘庄四月之久否?”
“我便是那,借宿阿翁家之人,大鱼也!我儿小鱼,曾为阿翁照拂,于正旦时,曾与阿翁同席共宴也!”
“阿翁忆否?”
刘里长默默的看着我,好半晌才回忆起我们来,接着较为兴奋的说道:“记得记得,快,快,屋里请!”
接着我就随里长进正堂,我先扶里长坐好在榻上,然后在自己去柴房拿出茶碗过来,然后用小桌上的水壶,给里长先倒上一碗水,再给自己倒上一碗。
这时刘里长却在旁边,开始抽泣呜咽了起来。
我记得,他曾经说过,他的大儿子和儿媳,在洛阳开酒舍谋生。完咯,今年董卓老贼火烧洛阳,胁迫天子迁都后,又烧毁百姓和官员的房屋,逼迫三扶百姓迁移到长安。
刘里长现在哭成这样,唉!
我轻抚刘里长的背,然后说道:
“请阿翁,节哀顺变!”
然后一直安抚刘里长,等他缓过劲来。
难怪一年不见,会老这么多,大儿子肯定是出事了,能不老吗?唉!该死的董卓老贼。
过了许久,刘里长才平复情绪,结果我一开口,就又说错话了,我竟然傻乎乎的去问刘磊去哪里了。
造孽啊!
刘里长又开始哭了。
他若是一个同辈或者小辈还好说,他一个年迈的长辈泣泪,我只能在一旁安抚和等待。
又过了好半晌,刘里长终于颤颤巍巍的开口了:
“老朽膝下共育两子,如今,大儿已渺无音讯不知所踪,托人四下打听,竟闻天子脚下,竟,竟,竟生出如此祸事耶!”
“呜呼哀哉!我大汉已历四百年国祚,竟遭此大难,天子蒙尘!呜呼哀哉!”
“而今,臣之作乱,司隶竟都如此混乱不堪,河内太守竟私掳百姓冲役。”
“我磊儿,于月前,竟被郡城官吏,强闯民宅,掳掠而去,至今,也不知所踪!”
“呜呼哀哉!呜呜呜!”
我继续安抚着里长,然后一边回道:
“阿翁,我等为除国贼董卓,现已投于陈留太守张邈麾下,于数日前,领军五千余,欲驻于成皋。”
“谁知,我等竟于半道,突遇董贼之军,只得仓促御敌,最终惨败而归,我之兄弟,也于突围混战之中,为国战死沙场。”
“唉!而后为引开贼兵,已于大军,分离失散,如今带亡弟而归,欲将亡弟,葬于刘庄,望阿翁与庄中族老,允之。”
说着,我起身,走到刘里长面前,整理一下衣服后,跪拜行礼。
里长大惊,连忙将我扶起,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颤巍巍且苍老的声音说道:
“将军快起,使不得也!我等刘庄,本是高祖后裔,虽应推恩,至使如今困守庄中。然,我等皆为高祖血脉,理当有为国除贼之义。”
“不曾想,一别多日未见,汝今,竟为将军之身,率部为国除贼。我等已感激之至,岂能于一块安眠之所,都不予国之将士呼?”
“将军快快请起,待我知会于庄中各户,为将军从弟,事国殇也!”
我起身,然后扶着刘里长走出院门,刘里长见到,被裹的只剩一个脑袋都乐九,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然后刘里长沉思片刻,接着往马车上靠近一些,再看了看乐九,接着哀叹着说道:
“呜呼哀哉也!此乃庄中刘洪老汉之义子耶!”
“小酒如今尚未及冠,怎,怎,怎会如此夭折也!”
“国贼可恨也!国贼可恶也!”
“呜呼哀哉也!”
刘里长不哭还好,这一哭,我好不容易收起来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也跟着刘里长,趴在马车前,开始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刘里长反而来安抚我,拍着我的背说道:
“将军,且随我来,小酒乃为刘洪老汉义子也!如今更因为国除贼而亡,我等刘庄,理应厚葬小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