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早早的就醒来了,因为肚子已经发出了,最严重的抗议。
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古代百姓因为饥饿,而直接抓起泥土塞进嘴里的后果。
我现在只感觉,可能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能坐着了。
我将手指上的血污和恶臭,用地上发霉的麦秆,狠狠的给擦干净了。
将黑风叫醒,然后让她驮着乐九,可能是因为春天气温回暖了一些,乐九那紧紧被包裹住的肚子,已经开始鼓起来了。
看来我现在得想办法,尽快带乐九回家才行。
可是黑风的腿和我的肚子,一点也不争气。
我带着黑风乐九,走出了这间破烂不堪的茅屋。
村里还是和昨天一样,那般的死寂。
我正打算走回官道,继续赶路,回头一看,却发现有一户人家的上空,正在盘旋着袅袅的炊烟。
我的肚子已经率先发出了命令,我僵着脚步,一步一步的寻着那道灰白色的炊烟,终于来到了一个小院门口。
小院也是破旧的很,透过黄土垒起来的院墙,只看到里面只有一座,茅草和瓦片混合搭建的屋顶。
我看着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是鼓起勇气,轻轻的敲了敲,那扇好似一推就倒的木门。
里面肯定有人,因为我还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不过他们讲的不是洛阳官话,我还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我试着喊了喊:“在家否?有人否?在下途径此地,实在腹中饥饿难耐,欲购入些许吃食,别无他意。”
里面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连小孩子的说话声,都变得戛然而止。
我只好继续问道:“乡亲,开开门,我并无恶意,乃是途经此地,腹中饥饿难耐,许久未曾进食,见此处炊烟袅袅,特来此处寻些吃食,别无他意也!”
说完,我就静静的在门口等待着,希望里面能有些东西,最好就是有人来开门,出来让我问问路也好啊!
等了许久,院子里终于重新有动静了,一个老翁开门,却见我还在门口,被十足的吓了一大跳,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结果这个时候,两个和小鱼一样的孩子,拿着一根当柴火烧的棍子,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嘴里发出稚嫩的声音,说着很不标准的官话,在警告我:“勿伤我阿翁,勿伤我阿翁!”
我连忙伸手,去将那佝偻着背的白发老翁扶起,然后和蔼的对着他们,说道:
“阿翁莫怪,我乃兖州刺史刘岱,麾下的东郡兵曹。前余日,于混战之中突围,侥幸得以存活,却以脱离部纵,走失在这荒野田庄。”
“我并无恶意,只是醒来,见此处炊烟袅袅,特来讨要些许吃食。”
阿翁可能是真的不太听的清楚,又或许是不怎么会说官话,但也听了个一知半解,大概知道我是干嘛的。
我赶紧把老翁掉落的一根木棍拐杖,捡起来递给这位老翁,随后又复述了一遍,我刚才说的话。
阿翁点了点头,说着一些深涩难懂的方言,将我拉进了院子里,安坐于一个木桩上。
然后又去屋舍旁的小灶台,给釜下面添了点柴火,然后又端出了一个碗出来,接着又拿出一根很细的木棍折断,应该是当做筷子,然后将这副碗筷,放在了陶釜旁边的泥地上。
泥地上还摆着两个已经缺口了的碗,和几双小树枝直接折断做的筷子。
黑风想进来,我不让她进来,因为他背上还驮着乐九,进来实在是太唐突了。
两个小男孩,将手中的木棍扔掉了,却又躲进屋舍里,在门口处,冒着脑袋,一直看着我,两个小家伙还嘀嘀咕咕的,但我实在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老翁转过头,对我说了几句话,我只能无奈的笑着点头回应,但实际他说的是啥,我都不知道。
他家院子里,连家畜都没有圈养,看来这户人家过的是,那种实在很贫苦的生活。
没过多久,老人佝偻腰,用两根柴火,架住陶釜,倒出来两碗野菜粥,又将其中那个缺口碗里的粥,再倒出一半给另一个缺口的碗里。
然后阿翁才慢慢的伸出,那双长满老茧,还被晒得黝黑,沟壑四处纵横的手。颤巍巍的端起,那两个有缺口的碗,踏着尽可能稳当的步伐,将两碗野菜粥,端给了那两个小男孩。
两个小男孩却捧着碗,跟阿翁说着什么,还一直摇头。大一点的那个男孩子,还不肯接过老翁的碗。但最后老翁说了几句方言,小男孩才点了点头,捧着碗,两个人一起坐到里屋去了。
老翁又颤颤巍巍的走回陶釜旁边,端起了那碗盛的满满的粥过来,伸手递给我。
我赶紧站起来,伸手接过那碗粥和筷子,将粥放在小木墩上,然后对着阿翁,双手合抱,躬身行礼。
阿翁却摆了摆手,然后将我扶起,用那苍老无力的声音,努力的挤出来了几个,我能听得懂的东汉官话,说道:“食粥,……勿……礼。”
我点了点头,捧着碗筷,却看到阿翁看着我手里的碗,露出了那种渴望的眼神,我好像瞬间就明白了,很多很多阿翁家的事情。
但我还是将碗里滚烫的粥,一点点的趁热喝了下去。
这碗粥,说好听点,可以叫粥,实际上就几粒粟米,其他的都是不知名的野菜,还有我认识的那种空心菜,的菜梗和菜根。
这是一碗黄绿黄绿的野菜粥,可就是这样一碗粥,却让两个孩子都不舍得喝,让老翁流露出渴望的眼神,却还是狠心的递给了我喝。
粥没有任何味道,甚至还有着些许怪味,而且真的是没有几粒粟米,粥里的米汤,都是暗黄灰绿色的。
但这我粥,却是我这几天里,吃过的最美味的粥,吃下去后,感觉浑身都暖和了,浑身也重新有了些许力气,人也精神一些了。
我连空碗正准备递给老翁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块金饼子,我将金饼子掏出来,放到碗里,递给老翁。
老翁一看到碗中的金饼,差点连碗都摔掉了,连忙推脱,嘴里发出苍老的颤音,激动的说着很多很多话。
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好心办坏事了!
老翁家中连劳力都没有,女眷也没有,都不用看了,用脚指头都知道,这肯定是王匡那个老王八干的好事。
如果我醒给金子给阿翁,阿翁也花不出去,反而会给自己招来灾祸。
我重新从怀里掏出了那半贯五铢钱,递给老翁,老翁任然是推脱不受。
我将那块金饼拿起来,然后对着老翁,扯了扯自己身上,这件染血的羊皮袄子,又指了指碗里那串五铢钱。
阿翁这才点了点头,但碗还是没有接下,又推回给了我,然后回了屋里。
很快的就拿出了一套土黄色的,应该是还没怎么穿的襦褌,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将碗放在小木墩上,赶紧走了过去。
老翁拿着襦,在我身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才递给了我,还抬了抬手,应该是示意我换上。
我也不讲究啥,里面连亵衣亵裤都没穿,就脱了羊皮袄子,赶紧换上这套薄薄的麻布襦褌。
襦褌不是很大,我也是第一次把古代比较宽大的襦褌,穿成了后世精神小伙,手臂和小腿都露了出来。
阿翁苍老的脸上,那堆满的皱纹都重叠了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这才发现,老翁家里,真的是我见过最穷的百姓了。
整个房间里,就一张两米宽的榻,还有一个木箱子,就在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东西了。
那张榻不但已经被包浆的发黑,而且连席子都没有,就是直接睡在木板上。榻上还放了很多麦秆,和用麻布包起来的芦花被。麦秆已经睡得都发黑起油了,芦花被也直接崩开了缝线,露出些许芦花散落在榻上。
那个木箱子连生漆都没刷,还是一个结满灰尘,长满虫眼,木板已经变成了灰色,表面还是麻麻赖赖的小木箱子。
两个孩子还在榻上坐着,捧着手上的野菜粥,围着碗边,旋转着碗,一点点一点点,小口小口的喝着粥。
大一点的男孩,把粥里的米汤喝完了,却还留着那些菜和粟米粒没有吃,然后把碗递给老翁,说了几句方言。
老翁笑着摸了摸,大一点男孩的头,然后却将碗又递给了男孩,还说着什么,男孩才用那已经包浆的小树枝筷子,夹起碗里的草,一点一点的吃起来。
然后阿翁回过头,朝我和蔼的笑了笑,伸手打开木箱子,里面是几件很破烂,打满了补丁的衣服。
老翁翻来翻去的,最后又把箱子盖上了,看着我,长叹了一口气,又说了很多方言,其中又夹杂着几句官话。
大概的意思是,我身上这套衣服,还是准备给他儿子第二次结婚,而去找大庄子里的裁缝做的。
结果老翁的小儿子,去年被官府抓走了,就也再没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我也是听的稀里糊涂一知半解的。
我笑着扯了扯身上这件衣服,点了点头,赶忙出去,将那个碗和五铢钱,拿进来。然后蹲下来,将钱和碗一起,笑着塞给了阿翁。
阿翁接过碗,又想推回来,我用另一只手,搭在阿翁的手上,笑着轻轻的拍了拍,阿翁那双苍老的手。然后又掏出怀里的金子,给在阿翁面前晃了一晃,在将金子收回怀里,阿翁才默默的收下了这串五铢钱。
阿翁将碗放下,然后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又将木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用衣服卷起那些五铢钱,准备把钱收好。
可是阿翁又拿这卷着五铢钱的衣服,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然后将卷着五铢钱的衣服,放在了榻的底下。
才刚放进去,又将那卷衣服拿出来,拽在怀里,来回踱步,最后看了看房梁,又摇了摇头,又走了几圈。
最后阿翁又把五铢钱拿出来,重新递给了我。
我看着阿翁如此作态,又一次体会到了古代百姓的悲凉,心里感慨万千,难受至极!唉!
我将阿翁手上的衣服拿过来,然后把这五铢钱数出来一百一十三个,直接递给老翁,让他放到怀里。
再把剩下的五百个五铢钱,用衣服包裹好,就像我包那台手机一样,一层又一层一卷又一卷的,将这五百个钱,给卷的扎扎实实的,帮老翁放进了那个小木箱子里。
我看到两个孩子,经历了一个寒冬,脚上都长起了冻疮水泡。而且两个孩子,连裤子都没有穿,就套了一件薄薄的麻衣,脚上的鞋,也是正宗的刘大耳牌草鞋。
而阿翁也是,就外面一件打满补丁的麻布袍子,而且袍子很薄很薄,里面连亵衣都没有穿,脚上也是穿着一双,裹着麻布和木板底子的鞋子。
我本想把我的羊皮袄子也留给老翁穿,因为他们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我都不敢想象他们是怎么熬过这个寒冬,迎来现在这个暖春的。
但是阿翁指了指羊皮袄子上,那染满了的血迹,我立马明白了阿翁的意思。
是啊,对于他们来说,连多一点的五铢钱,都可能给他们招来灾祸。何况让他们拥有一套,染着血迹的中原难以买到的,羊毛皮袄子呢!
我向阿翁,郑重的行礼拜别后,正准备离开,阿翁却又拉住了我,将我按坐在那个小木墩上。
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两个芋头,真的是后世的那种芋头,拳头那么大个。丢进釜里面,又开始添柴,煮沸了很久,才用棍子架住芋头,从釜里慢慢拨出来,扯了一块烂麻布给我包上,笑着递给了我。
我接过煮好的芋头,放进了怀里,只感觉心窝异常的暖和。我肩膀上还挎着用老翁家的旧破麻布,包裹好的羊皮袄子。
我临行前,对着老翁再次拜谢。
然后我领着黑风,驮着乐九,继续向刘庄赶去。
老翁也带着两个孩子,笑呵呵的站在院门处,目送着我们离开,这个不知名的村子,继续踏上了回家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