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实验楼(下)
高考是在昌黎四中进行的。
大家统一坐大巴车去的,走的烟潍公路。一路上大家,比较放松,但大都不苟言笑,一个个都像奔赴战场的战士,表情上稳稳的,内心里有些紧紧的。
高考前一天,查看自己的考区考桌。劭群的准考证号,尾号至今还记得,座次16。
在去考区的路上,劭群突然被三个人拦住了。三个人中间是一个小个子,油里油气,他直接对劭群说,你叫王劭群吧?劭群很纳闷,自己并不认识他。劭群嗯了一声,没说别的。那个小个子又说,听说你学习特别好,我坐在你后面,到时候给我抄一抄,反正也影响不了你,我考好了感谢你。劭群一听,心中不由一惊,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还是人生的第一次大考,决定命运的考试,怎么会出现这种事?便赶忙说,我学习可不好,到时候你也给我抄抄,互相帮助,谁也不用感谢谁。时至今日,劭群都想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
到了自己的考区,劭群找到了自己的座次16,第2路第1排。每个教室4路,每路8个人,共32人。座次排列方式是,第1路从前到后1~8,第2路从后到前9~16,第3路从前到后17~24,第4路从后到前18~32,每路的第1排的座次是1、16、17、32。劭群心中不由一喜,由惊到喜,自然身心放松。第1排太好了,就在老师的眼皮的底下,就不会受到那个小个子的干扰了!劭群心里暗暗想到。谢天谢地,真是菩萨保佑。
高考第一天上午,考的是语文。语文抗干扰性比较强。伟人曾经在天安门城楼坐着读书,不受丝毫影响。普通人不能跟伟人相比,但是经常看课外书入迷了,被老师抓到时,还沉浸其中,茫然不觉。这小个子,时不时的就踹一下劭群的凳子。劭群假装没感觉,不予理会。同时想好了对策,下来的考试,把自己的凳子往前挪。最后的作文题目,是一个卖大米的,一袋的米是掺了石头的;另一袋的米是干净的,但是每次卖时必须要配重适量的石头。要求作文者,依据图文批判不良的社会现象。劭群思绪纷飞,文如泉涌,洋洋洒洒,泼墨如水,很流畅的完成了。
时间剩余了十几分钟,他也不能交卷。小个子没再踢他凳子,他想了想,就把卷子向左挪出了半张,自己身体右倾,从前到后检查。语文学习,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再检查的用处不太大。小个子好像看到了,还在后面轻声的说,另一面,另一面。这时候,监考老师过来了,把劭群的卷子给推回去了。劭群就认真的,核对姓名,准考证号,一些基本要素,还有答题卡。
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发出停止答题的口令,然后开始收卷。劭群心里舒了一口气。
收完卷子,监考老师发出退场的口令,大家开始鱼贯而出,这个时候小个子在后面嘟囔,几道题他没看清。劭群马上跟他说,我也不会,好多都是瞎蒙的,反正得写满。下午别这样了,上午老师都警告了。你也看看别人的。然后就快步离开。
第一天下午,考的是数学。数学还有点难,劭群就故意唉声叹气。语文上学的兵法用在了数学上,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隐真示假。明里叹气,暗里做题。还好,思路没被打扰,全部做完,对错不谈,没有空题。
第二上午,考的是英语。小个子又踹凳子,但是英语的监考老师很严,总是站在第2路和第3路之间,不断的来回走动,极大的限制了小个子的骚扰。
第二天下午,考的是物理。劭群有些大意,忘记了示弱。小个子又不断的踹凳子,劭群做完了一半,就往左挪一些,心里可盼望老师赶紧过来。过了好大一会,物理的监考老师才过来。往里推了推卷子,然后跟大家说注意考场纪律。物理就这样过去了,喜忧参半,一般一般,盼个第三。
第三天上午,考的是化学。最后一天,也是最后一科,最喜欢最神奇的一科。然而考试过程中,不断的被踹凳子,不断的被打断思路。劭群心里想,反正是最后一门了,便很生气的往前挪了挪。简答题的灵感荡然无存,只能一个一个的算。艰难的做到最后一道大题,本来是最拿手的苯基烃链,推断完整的化学式,却做了好久,也没有搞出一个十分确定的答案。
退场的口令一发,劭群猛的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的车上,他还有意无意的,试探性的问了最后一道题。因为考完了,大家聊的也不少。他感觉他的没有做对,有人做对了,就颇感遗憾。
回到家中之后,就是一段漫无目的无聊的等待,无所事事,无所记忆。
好像是到了七月中下旬,学校打来了电话,到学校领成绩。
劭群和留军又一次从铁匠王家汇合出发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汇合去华侨中学了,他们当时可能有所意识,但并不确定。
很多同学早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在教学楼1楼的高三年级的教室门前散坐着,闲聊着,期待着。
劭群到的时候已经算晚的了,他刚到了教室门口,迎面碰上了武艺。自从会考事件之后,他跟武艺再没有过交流,这次也不想。只见武艺急急忙忙,嘴里边嘟嘟囔囔,从他身边走过,大概听到:完了,考砸了。也不知道他跟谁说,也不知道说的是谁。劭群不去理会,也不必理会,一个经常神兮兮的人。
过了一会,班主任从图书馆的教研楼出来了,手拿成绩单,朝着他们的班级方向,猛力一挥手,大家向实验楼走去。
实验楼是劭群第二次去,第一次是去做生物实验的时候。教生物的是国进老师,他曾经期待劭群报考生物专业。他告诉劭群生物技术,将来是一门热门学科,前沿学科。这也是劭群人生中的领路人之一,他们总是在适当的时间出现,并用自身的阅知告诉劭群未来是什么。
到了实验室三楼,大家落座之后。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扫视了一下全班,然后把目光落在劭群身上。劭群坐在最后一排。就像三年前参加奥班考试一样,也是最后一排。三年前目空一切,傲娇的坐着与监考老师对视。今天静等花开,平静的坐着望向老师。
班主任低头,准备宣读成绩。
这时,劭群耳边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武艺就坐在旁边,他发出的:“完了,砸了,砸了〞。
恰好此时,班主任“王劭群”三个字脱口而出。
劭群心里一惊,难道大家都知道成绩了,武艺说的是自己考砸了?先念自己会不会是倒数啊,最好的放后边。一瞬间脑海中千万个念头闪过。
班主任大声的说出了自己的成绩,劭群一听,意想不到的美满,这么高。
再往下读了几个,劭群听明白了,从第一往后排的,后面越来越低。曾经的朱姓同桌一直不在前面出现。
劭群也不再去想了,静静的坐着,心潮汹涌,波滚浪翻,过去,现在,未来……
回到铁匠王家,劭群急匆匆去找母亲报喜,母亲正在隔壁的嫂子家一起编货。
劭群喊了一声妈,成绩下来了。
母亲问,考上了吗?
劭群回答,肯定能考上,这个分在我们班里是第一名。
母亲又说,那考哪里了?你们班第一,在别的班也不是第一,全校那么多班呢。
劭群回答,还要等录取通知书。
然后大家伙就恭喜母亲,母亲应付了两句。嘴角和眼角的皱纹里堆满了幸福。
到了8月初,学校打电话通知提前志愿体检面试。学校统一组织,坐大巴车,去远在300公里外的省会城市的空军医院进行体检和面试。
大巴车上,同行的好多记不得了。有卫星,他比劭群低了100分。300公里的路程走的是济青高速,走了三个多小时,坐的劭群屁股都疼。
到了空军医院,大家各自为战。没有人引导,全靠自己。
首先是排队领体检表,黑压压,乱糟糟,一大群,就跟给灾民发救急粮一样,一片混乱。劭群什么都不懂,让干啥干啥,边看边学,边等边看热闹。只见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跟他们一样拿着表,站在人群前大喊:都不要乱动,不要乱嚷,听口令,向右看—齐。说的是城里话,应该就是城里人。劭群就心想:这么多人,他们两个真好意思,城里人脸皮就是厚。其实他20年后才知道,农家子弟到四十岁才明白的社会现实,富人的孩子十八九岁就明白了。
在体检心电图的时候,要把上衣掀上去,前胸上放很多吸盘。劭群怕痒,又是一个女医务人员,第一次出来的心电图,怪怪的,女医务人员“噫”了一声。然后劭群就说,我肯定没问题,我就是不习惯别人动我,我分考的特别高,可别影响我上军校。旁边负责的医生看了看说,再给他来一次。
最后一关是面试,卫星报考的是一所海滨城市的学院。两个人面试的房间离的不远。
很快轮到劭群了,刚要往里进,来了一个家长,带了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插队进去了。很快两个人又出来了。只听里边的面试官喊:王劭群进来。
劭群朝卫星挥了挥手,就进去了。
面试官是一位军官,好像是少校。当时劭群对这些军衔兵种符号并不懂得。
体检表表头是姓名,准考证号,统考成绩。下面共有10栏,每栏10分,共100分。面试官逐栏问,劭群有问必答。
问完之后,面试官注视着劭群问到:你这么高的成绩,为什么要考北陆学院?
劭群回答,父亲是军人,从小就受他影响,就立志从军。北陆学院是亚洲最大的军校,我向往崇拜。
面试官又问,你怕苦吗?会不会后悔?北陆学院非常苦。
劭群大声的回答,不怕,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机械地背他的葵花宝典,不用动脑子。
面试官很满意的,在他的面试表上,填了面试成绩,97分,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杨蓝图。
而卫星自始至终也没有能进到他应该进的房间,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八月中旬,印有喜鹊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还是学校打电话通知去取的。大哥国群骑着摩托车带着劭群去取的。
纯白色的信封上面画着两只喜鹊,写着喜字。信封上的名字地址都是高考前学校统一组织,统一信封,统一格式,每个学生自己写的,然后交给学校。
兄弟两个拿到信封,都有点迫不及待想打开看看,到底是哪所学校?
信封上竟然没有邮票,带了一个义务兵免费邮件的三角章。
劭群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信封,一个全红折叠的录取通知书抽了出来,录取通知书的封皮是是一支冲锋枪和一个跟喇叭形状的武器组成的图案,还有红五角星,下面写着北陆学院。
大哥国群高兴的喊起来,老三,大军官了。
劭群甜美的笑着,梦想终于成真了。有了自己的冲锋枪和五角星,还会有大盖帽的。冲锋枪跟父亲当兵时挎的冲锋枪不太一样,枪管上没有眼,但是很漂亮。就是不知道那个喇叭是个什么,真不好看。
劭群所认为的喇叭,五年之后在一次山里训练,山里的孩子和大人们见到了他们行军的情况,乡亲们也是这样说的,他们背着个铁喇叭干什么?大家都乐坏了。那是反坦克火箭筒,不是铁喇叭。
真正要离开学校了,劭群看到了墙上的喜报,满满的一墙,全是他们这一届高三的学生名单及成绩。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就跑了过去。
他在第一栏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第二个人就是他。他的上面只有一个人,卢红兵。
这一走,二十年后,总共回来过两回。
第一次,六年之后的考研,学校还在,劭群还特意给大哥国群表演了一个单杠5练习。当时很多学弟学妹都惊呆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学长在这里练过九阴真经。
第二次,山东成亲游,带着诗贤来的,校址还在,热爱祖国还在,学校搬迁,变成中心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