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颀自然知道,他这是要去找李医生,确认一下她究竟是不是自己母亲。
顺子这样的身体情况,他可不敢随便答应,下意识地看向了陶展如。
陶展如极有主见,知道顺子忍了这么多天,已经不可能再等下去。
她点了点头,说道:“我陪你们一起先去真如,正好下午反帝联盟组织的一批粮食要送过去。”
下午四人乘坐运粮车,穿过公共租界西区,过苏州河不远,便到了真如镇。
经过数场激烈争夺,真如已经回到了国府军手里。
顺子现在车上篷布放眼望去,这里和租界内就是浑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原来本该绿油油的麦田,已经变得遍地焦土,弹坑一个挨着一个,弯弯曲曲的战壕不知蜿蜒到何处。
很多村庄房屋倒塌,一片断壁残垣,已经没了人烟。
惨相,让人目不忍睹。
可以想见,当时的战争是多么惨烈。
顺子紧咬着牙关,心中充满愤怒。
多少安居乐业的百姓,因为外族的入侵,或惨遭横祸,或流离失所。
宋颀看着外面,忍不住骂道:“这帮小鬼子,就是他娘的禽兽!”
陶展如低声道:“咱们华夏,什么时候才能强大起来,真正摆脱洋人的欺侮。”
顺子抓住她的手,沉声说道:“只要咱们华夏人不屈服,奋起反抗,会有那么一天的。”
林素叹了口气,没了往日无忧无虑的模样,“看报纸上说,金陵政府一再要求十九路军撤军,真是让人寒心,看不到希望。”
陶展如拍了拍林素肩膀,说道:“好在有李光昱将军在,有王老板这样的人在,有申沪百姓在,这场仗打得虽然艰苦,小鬼子却也没讨到便宜。”
随即她微微一笑,看了顺子和宋颀一眼,“还有陈智信和宋颀他们在,我相信,咱们华夏人一定能把侵略者赶出去。”
她看顺子的眼神,带着赞赏,鼓励,和希冀,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现在战事的中心已经转到了江湾和庙行一带,真如相对安全。
十九路军把战地医院设置在这里,同时一并接受申沪广大百姓的捐赠。
顺子心情急切,下车便赶往战地医院。
所谓的战地医院,其实就是一排排帐篷。
为了御寒,重伤员的帐篷上方还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草褥,看着就像淞北贫民区简易的窝棚。
顺子掀开一个帐篷走了进去,只见一排排行军床上躺满了伤员。
满屋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高高低低的呻吟,不绝于耳。
这些伤兵有的少了胳膊,有的少了腿,还有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
顺子扫了一眼,见几名护士正在为伤员擦洗伤口,面前堆满了带血的绷带。
没有见到李医生的身影,顺子迅速退了出来。
他不忍心再看,也担心陶展如和林素看见这副惨状,受不了刺激。
他们一路找下去,始终没找到李医生。
顺子问宋颀道:“小白狐儿,李医生会不会不在这里?”
宋颀道:“不知道,咱们再看看有没有落下的地方。”
在医院的东北角,四人看到一处民房,房门上挂着白布,上面写着手术室三个字。
门口站着两名国府军士兵,每人抱着一支长枪,在门口警戒。
陶展如说道:“既然李医生是外科大夫,她极有可能就在这里。”
四人到了门前,就被卫兵拦了下来,“里面正在手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四人无奈,只得在外面等候。
一个多小时后,李医生从手术室走出。
一身洁白的白大褂上,满是血污。
一出房门,她就摘下口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长时间的手术,让她疲惫不堪,心情也愈发沉重。
此时虽然已经暮色降临,但顺子依然看得十分真切。
李医生四十上下的年纪,但依然显得年轻,好似三十出头。
尤其是那一张脸,顺子从幼年起,便已经印在了脑子里,这么多年一直在梦中出现。
那张魂牵梦绕的面容,此时真实地在面前出现,让他心情激动,一颗心狂跳不止。
向前跨出几步,顺子脱口喊道:“妈——是我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到顺子的喊声,李医生转脸看向顺子,有些意外地说道:“怎么是你?怎么不在医院好好躺着,谁让你跑出来的?”
时隔多年,顺子已经从懵懂稚童长成了高大少年。
他容貌变化太大,李昭水仓促之间根本认不出。
更何况,她也不可能想到顺子会出现在这里。
妈妈没有认出自己,顺子感到一阵伤心难过,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他正要走近母亲身边,这时一名男医生步履匆匆赶来。
“李大夫,你总算做完手术了!”
他看了顺子等人一眼,随即向李昭水低声道:
“愚园路58号,十万火急,一刻也不要耽误!”
李昭水点了点头,向顺子说道:“你的身体还需要休养,快点回医院去!”
说完,她转身便走。
出了战地医院大门,匆匆登上一辆汽车。
显然是有重要任务,那名男医生已经做好了安排。
顺子顾不上脚上还有些疼痛,一路追到院外,母亲已经上车。
他放开喉咙高喊:“妈,我是陈智信,是顺子啊——”
然而就在他声音发出的那一刻,嘭的一声,车门已经关上,轿车快速驶离。
顺子迈开双腿就追,脚上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有些撕裂,传来锥心般的疼痛。
他已经完全顾不上,只是拼命向前奔跑。
这时宋颀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辆破旧的黄包车,风一般赶到顺子身边。
“哥,上车,咱们追!”
顺子转脸一看,陶展如和林素已经在车上。
他一跃上车,坐到了陶展如身边。
“愚园路58号,快!”
宋颀使出吃奶的力气,撒开双腿一路飞奔。
到了公共租界西区,四人迅速换了一辆出租汽车。
好在真如距离公共租界北区较近,过了苏州河便到,宋颀步行奔跑的这一段,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赶到愚园路58号,那辆黑色的小汽车已经不见。
李昭水此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白大褂,背着一个急救箱。
她伸手打开院子侧门,快步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