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京城。
安家一片红色,饶是提前准备了到正式迎亲这天也还是忙碌到不行。来来往往的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可见家风严律。
只是这大喜的日子,府内上上下下的人却瞧不出多大的喜色。
廊道里,挂着帘花的一对婢女小厮小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大公子要娶的小姐是沈丞相家!”
“害,就算是沈丞相家的又怎么样?不还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农女。”站在梯子上的小厮嗤笑着说道。
贼眉贼眼地打量了下四周,朝婢女摆了个手势,示意她凑近,轻声说道:“我听说沈丞相的女儿从小就住在乡下,连京城都没来过一次!指不定说话还带着乡下口音呢。”
“真的?”
“她在的庄子和我二叔那是同一个地方,我二叔告诉我的这还能有假?”
似乎是怕那婢女不相信,这小厮提高了一些音量,语速急促地说道:“我小时候还见过她一次呢,整个身子胖的跟球一样,脸上黝黑,除了那一口牙,连眼睛都快瞧不见。”
婢女被小厮张牙舞爪的模样逗笑了,捂着偷笑,接着脸色又一变,略带愁容地表示:
“万一大公子就喜欢那样壮硕的女子呢?进府这么长时间了,从来都没见大公子对哪个女子另眼相看过…”
“柳叶姐姐,瞧您这话说得,大公子只是伤了腿,又不是坏了眼!姐姐你长得这般好看,要是能进了大公子房里,指定一眼就记住您!”
“就你嘴甜。这边的帘花挂得差不多了,咱们上另一边吧。”
“得嘞!”
叫柳叶的婢女被哄得眉开眼笑,二人有说有笑地往月亮门走去。
殊不知,方才二人的对话全都落到了隐在角落中安无恙的耳中。
平静如常的神色瞧不出喜怒,只是那双眸子在听到自己腿坏了时变得晦暗如深。
“公子,阿望去把那些多嘴的下人赶出去!您婚事的好坏岂是他们这些下人能随便议论的!”阿望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恨不得一手拎着一个将他们统统扔出去。
“罢了,嘴长在他们身上,想怎么说又岂是你能管得过来的。”
轮椅上的男子剑眉星目,鬓角两侧的头发全都被高高束起,便是坐着,周身的气度也让人难以忽略。
只是唇色泛白,身上绣着暗纹的衣袍衬得此人脸色更加不佳。
说话的音调分明还带着少年音,却故作深沉,沉稳到仿佛惊不起一丝波澜。
“公子!”阿望不忒地跺着脚,不明白在这些事情上安无恙为什么要忍。
只见男子轻轻抬了下手,淡淡地打断道:“时辰差不多了,带我去换衣服吧。”
阿望瞧着安无恙确实没有打算追究的模样,抿着唇,推着男子往临风居走去。
“公子,大夫人为什么要替您求娶这样的一位小姐啊,若真同方才那人说得那样,往后的日子见了该多糟心啊…”
阿望小声问道,他越想越觉得替自己公子不平,他家公子长得多好看,多俊朗啊,只不过是这条腿暂时站不起来了,怎么就只能轮到那样的丑女人了呢!
更何况,他家公子还是因为魏国受的伤,怎么三年过去了,留下的全是污名诋毁,没有一桩好事呢?
这世道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安无恙嘴角挂着抹浅笑,拿着手中的折扇轻点了推着轮椅前行的手背,佯装严厉地责备道:
“越发没有规矩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本公子应该先教训你才是。”
阿望憋着嘴低下头,不满地嘀咕道:“本来就是…阿望是替你觉得不值得。”
“还说!”安无恙侧过头瞪了对方一眼,冷箭般的眼眸霎时间就让对方闭了嘴。
见对方低下头,男子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余光扫了眼门洞口飞速消失的衣角,放大了一些音量说道,“母亲定是帮我千挑万选过的,沈氏女同我八字契合,等今日礼成后她就是安府的少夫人。你可记住?”
阿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在接收到男子的眼神讯号后,立马开口应下。
等二人进了屋子,阿望扑通一声跪伏在地。
“卑职方才冒犯公子,还请恕罪。”
别看阿望方才淡定,实则掌心中全都是汗渍。要知道安无恙绝对不是他表现的这般无害,心思重到便是他从小陪伴到大都没办法猜出三分。
让他对安无恙大呼小叫,要不是得了他本人的命令,就是借给阿望三个胆子,他也是万万不敢的。
“起来吧,演得还可以。”
安无恙熟练地操控着轮椅往书桌上驶去,拿起一封密封好的信件交到阿望手中。
低沉着嗓音吩咐道:“将这封信送到太子府上,天黑之前回来。”
信件上标志着北边军队特有的黑羽记号,阿望猛地抬头看向跟前的人。
事关北边战事,没想到大公子还能做到如此神色平静。
安无恙淡定地点了点头,用轻到几乎快要听不见的音量交代道:“事关重大,务必亲启。”
“是!”
阿望说完,身形一闪,滂大的身形瞬间消失在眼前,唯有安无恙身后的那扇窗户微微晃动着。
这些年,他要在外人面前装作颓废、虚弱,毫无主见的模样,甚至连自己的亲事都要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态度,无外乎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可即便是这样,三王爷也还是没有放过对他的监视,这将军府内,怎么可能如面上这般宁静祥和?
安无恙转着轮椅移到床边,上头叠放整齐的正是那一套极为雍容华贵的婚服。
大红的颜色刺激着男人的眼球,如同当年喷射在他面前的那一道道血迹。
北边战事又要起,而他却只能被囚在这一方京城之中。
当年太子殿下遇险,在安无恙看来绝对是三王爷泄露的军情。为了一己私欲,连为国家浴血奋战的将士都能成为他的垫脚石,这样的人怎么配坐上那个高位!
安家数百年来从不表明立场,只为辅佐君主。而他身为安家人,当然不好在明面上表明态度,但并不妨碍他私下跟随正主。
三王爷必不能登上皇位,哪怕他已经获得朝堂上大部分官员的心。
他安无恙,绝对不能让魏国的朝堂被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占据!
男子捏紧了那件婚袍,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一下又一下地抚平上头的褶皱,勾着嘴角说道:
“沈丞相…我倒是要看看你费尽心思送进来的女儿能耍出什么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