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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不闻得知此事时,千里奔袭,从浔阳往京城赶去。

临近京城之时,李家的旁支外戚已经都被宋云泽诛杀得差不多了。

只有李府将军——李远,也就是李云沐的父亲,还带着一小队亲兵在逃。

秦不闻从浔阳城赶到京城郊外时,迎面便见到了逃跑的李远李将军。

李远看到秦不闻时,那浑浊的眼睛终于漾出点点慈爱的笑意。

秦不闻高坐轿辇之上,她梗着喉,嘶哑出声:“你不是逃走了吗?”

既然逃走了,又怎么可能在京城外遇到?

——他分明是在这里等她的。

——李远没想过活着离开的。

当年,秦不闻追随先帝出征,李远作为副将,是与先帝自小一起长大的。

那时候,先帝常常出征在外,将她一人留在营帐之中。

她一个人怕黑,缩在营帐中不敢出去。

李远便给她做了个竹灯笼,灯笼是兔子形状的,每当夜幕降临,李远便将灯笼点燃,放在秦不闻的床头。

“阿闻不怕,等这灯笼燃尽了,我与陛下便回来了。”

那个兔子灯笼精致小巧,不燃灯的时候,甚至可以捧在手上,秦不闻爱不释手。

那时候的李远还很年轻,身披黑甲,一头墨发簪起,战场之上英姿飒爽。

而如今,李远再出现在她面前时,好似一夜白头。

他的脸上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双鬓斑白,就连胡须也全是白霜。

秦不闻看向李远,眼眶猩红,声音颤抖:“你为什么不逃?”

他应该离开的。

先帝驾崩,新王即位,根基尚不稳定,瑞王和贤王虎视眈眈,恨不得将宋谨言身边的左膀右臂全部砍断。

——而李远便是其中之一。

先帝信任李远,驾崩之后任命李远辅佐宋谨言。

李远尽忠职守,战功赫赫,威信远播。

是以,这样的“忠臣”,便成了瑞王与贤王共同下手的目标。

祸乱朝纲是假的。

包藏祸心是假的。

意图谋反也是假的。

但只要宋承轩和宋云泽愿意,这些都可以变成真的。

秦不闻死死地盯着眼前一身疲态,满脸细纹的李远,声音嘶哑颤抖:“走!快走!再也不要回到长安了!”

李远看着秦不闻,却也只是笑。

像是看着那个依旧怕黑的孩子,满目慈爱。

“今后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他走不动了。

他老了。

李远对秦不闻和蔼地笑着,他身上穿的,是当年与先帝出征时,共同迎敌的黑甲。

只是如今他已年迈,风烛残年,那黑甲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

秦不闻绷着脸看向李远,却只是摇头。

她的神情冷冽肃穆,眼泪却迎风滚落。

“本王让你走!”秦不闻嘶吼一声,满眼悲凉。

“哎呦?长安王殿下果然神机妙算。”

不等秦不闻让手下人让出一条生路,李远身后,瑞王宋云泽带着精兵,姗姗来迟。

宋云泽看向秦不闻,笑如蛇蝎,他也坐在轿辇之上,那轿辇的高度,与秦不闻齐平。

宋云泽带的精兵,将李远及其亲兵团团围住。

秦不闻垂眸,迅速调整神情,抬眸再次看向宋云泽时,眼中已然是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意的表情。

“瑞王殿下这是不相信本王的能力?”秦不闻仰头,一双眸子如同鹰隼。

宋云泽抿唇笑笑,温和地摆摆手:“殿下这是哪里话?本王只不过是担心李远狡诈,利用殿下当年的情谊,让殿下难做。”

秦不闻冷嗤一声:“此事本王能处理,带着你的人,滚开。”

宋云泽有些不满地低啧一声,眉眼弯弯:“长安王殿下何必动怒?”

“李远身为谋逆之臣,按律例应当就地正法,既然长安王殿下在此,不如交给殿下来做,如何?”

宋云泽在试探她。

她扮演奸佞,与宋谨言表面不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只有这样,她才能制衡瑞王与贤王,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宋谨言的龙位。

——但是很显然,宋云泽并不信任她的“奸佞”。

事到如今,便是要试探她的立场。

倘若她真的想要断宋谨言左膀右臂,杀一个李远对她而言,百利无一害。

宋云泽就是要在这里看着。

看着秦不闻,亲手杀死李远。

秦不闻额头有青筋暴起,她死死地看向宋云泽,声音低沉,满是戾气:“本王说了,这件事,本王自行处理!”

宋云泽轻笑一声,眼神微微眯起:“长安王殿下,您该不会是……舍不得吧?”

他在逼她。

秦不闻紧了紧袖间指骨,她的目光扫过宋云泽带来的精兵与人马。

京寻不在身边,她又失了大半功力,为了尽快来到京城,她甚至没带什么手下。

如果当真要与这些宋云泽这些人一搏,胜算极小。

但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不论如何,她必须要让李远离开才行!

思及此,秦不闻微微侧目,冷冷看向众人。

宋云泽眯了眯眼睛,嘴角笑意散去,眼中满是戒备。

两人坐在轿辇之上,无声对峙。

千钧一发之际,秦不闻听到了李远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长安王!你好算计!本将军原本可以逃出生天的,没想到被你劫杀至此!”

秦不闻的眼珠迟钝地转到李远身上。

李远手持匕首,直直地指向秦不闻:“哼,你们这群奸佞妄臣!颠倒是非,玩弄权术,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秦不闻眼中有泪光闪烁,忽明忽暗。

她僵硬着神情,不知该做何反应。

李远狂笑两声,大喊道:“本将军今日便杀了你们,替天行道!”

说着,李远手持匕首,朝着秦不闻刺去。

秦不闻甚至没做任何动作。

那柄短小的匕首,在刺向秦不闻的前一秒转换了方向,李远擎着匕首,直直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抓过秦不闻的手,让她抓住了匕首的手柄。

秦不闻闻到了血腥味。

一阵耳鸣声升起,秦不闻错愕地看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她迟钝地歪歪头,就连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她都毫不知情。

她看向口吐鲜血的李远,神情恍惚,表情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

她听到远处的宋云泽拍掌叫好:“好!长安王殿下果然是成大事之人!本王钦佩不已!”

看了一场好戏,宋云泽便撤了精兵,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时间,长安城外,似乎只剩下秦不闻与李远两个人。

有鲜血滴落在了秦不闻的玉扳指上,上好的玉石染成血红。

她看到李远对她笑了。

他颤抖着从衣襟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颤颤巍巍地递到了秦不闻的手心。

——是一个精巧的兔子灯笼。

李远慈爱地看向秦不闻,扯了扯嘴角,口中便血流不止。

“阿闻可怎么办呐……”

“以后一个人,别再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