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晚饭后,江志诚难得有时间,特意叫上常乐去散步。
两人穿过小区外的马路,来到附近学校的操场,围着操场的跑道转圈。
江志诚说:“常乐,你今天和江夏去了哪里玩啊?”
常乐说:“去见了朋友,吃了一顿饭,然后在后海附近转了转。”
江志诚说:“人很多吧。”
常乐说:“是啊,人山人海。景色没看到什么,全是人。”
江志诚说:“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这样,6环以内稍微有点名气的景点都是人,要图安静就要去郊区。一到过年又非常冷清。”
常乐说:“到底是全国的中心,都想来看看。”
江志诚说:“是啊。你说的见朋友,是郑家和姜家那两个吗?”
常乐说:“对,就是他们。”
“他们比你大一轮吧,能处得来?”
“还行,有共同语言。他们也很低调,不怎么张扬跋扈。”
“那是现在大了,也被他们父亲整老实了。早些年也是一对混世魔王,人见人头疼的主。”
“他们和我说过,姜振军被他爸送到部队后,整个人都变了。郑鹏是被姜振军带好的。”
“是啊,早些年啊,你夏姨家也出过几个类似的主。那时候他们家比现在的郑家、姜家威势还要大。”江志诚接着说:
“夏家老爷子看的远、看的透,做出一连串的收缩安排,把很多关键岗位的夏家后代全部调整,听话的到学校、医院、科研单位,不听话的直接踢出去。”
“正是这一连串布置,夏家迅速从如日中天变成寂寂无名。当时很多人都看不明白,都认为夏老爷子是老糊涂,做出这番自毁长城的事。”
“后来,就发生了很多事情,而且是一连串事情接踵而来,很多人都受了影响,从此一蹶不振。而夏家,反而影响不大。”
“这时很多人才看明白夏老爷子的用意,人家不图名利,只图长久,手段英明啊。”
常乐说:“是为了平平安安吧。”
江志诚说:“对,你夏姨和我说,当年他爷爷就是图一家人平平安安。毕竟哪有什么长盛不衰的道理,盛极而衰是亘古以来的真理。”
“有趣的是。老爷子当年还立下规矩,在子女婚配问题上,严禁搞联姻,一律自由恋爱,只要身家清白就行。”
“也正是这条规矩,我才能娶到你夏姨。也正是这条规矩,很多人都对夏家很友善,呵呵。”
常乐说:“叔,我明白您的意思。”
江志诚点头说:“明白就好,要把握好距离和分寸感。在一些拿不定的问题上,多问问你爸爸,也可以问我。”
“你爸爸这人心境修养很高,当年被雷保打压,蹉跎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能保持乐观心态。”
“这点,我自认为做不到。其实你心里那点想法,我和你爸都能想到,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你要记住,承惠太多,是要出力的。”
常乐说:“嗯,我知道了,会慎重。”
江志诚:“行,也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我们这一代人经历的事情多,喜欢把事情想复杂,把人心想复杂。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保持住真诚和尺度,总归不是坏事。”
“你知道,你和江夏的事情,我和你爸为什么这么早就定下来吗?”
常乐说:“中午吃饭时,郑鹏、姜振军都和我提过一嘴。”
江志诚笑着说:“你以为把股权架构弄这么复杂,别人就不知道?高层不看股权,看结果。”
常乐说:“其实也没想过隐瞒,只不过不想弄的人尽皆知而已。”
江志诚:“也算做的对。财帛动人心,一向本份的郑家、姜家都能动这个心思,何况其他人了。”
常乐说:“叔,我懂您的意思,在个人问题上,我听您们的安排。”
江志诚说:“也不能说安排,我和你爸爸也不是老封建。感情问题,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得。”
“我和你爸只是提供一个机会,如果能谈得来、能走下去,当然皆大欢喜。谈不来,没有必要强求,也不影响我们两家的关系。”
“嗯……”
…………
假期第二天,阳成县。
何建民突然召集班子成员,召开临时会议。
成员们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紧急临时研究,结果研究的都是一些日常性、常规性工作,不用专题研究也会去做的工作。
不过,在会上何建民的形象,老态毕现,与往日大相径庭。
往日,何建民都是梳着大背头、穿着整齐的衬衫、西裤,一丝不苟地出现在各种场合、激情横溢。
今天,何建民花白的头发,乱糟糟挤成一团。
眼睛里有很多血丝,上衣甚至没有扎进裤子里。
细心的人还发现袜子颜色都不成对。
与会人员,不少人在暗自琢磨这事。
会后,其他成员离开,何建民单独留下常学勤,来到办公室。
何建民让秘书先走,自己关上门,点上一支烟,在吞云吐雾中打开话匣。
“学勤,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主持会议了。”
常学勤听到这句话,内心惊讶,表情无异,等着何建民说接下来的话。
“你好好加把力,争取坐上我这个位置。到了这个位置,你再上一个台阶问题应该不大,可惜我是说不上话了。”
“……”
何建民不在意常学勤接不接话,他只需要一个听众,一个没有利益冲突、关系尚好的听众。
“现在回顾我这一辈子。在工作上我很得意,不亏欠任何人。从乡里的干事、副乡长、乡长,直到今天阳成县的书记,我是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没有侥幸和运气成分,每一步都是用实打实的工作业绩干出来的。”
“但是,对我儿子何凯,还有我的亡妻,扪心自问,亏欠很多。”
“如果不是我,何凯不会这么早没有妈妈,不会这么早就叛逆成这个样子,更不会疏于管教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却没有能力保护他,自身都难保,哎!无能啊!”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何建民抬头看着天花板,无尽的惆怅。
“外面的人都说他是二世祖。那是他们不清楚情况、不懂前因后果在胡说八道。”
“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清楚,他不是二世祖。他只是太单纯、太冲动,容易被人利用。”
常学勤点头:“我知道一些情况。何凯这个孩子,他心地不坏,很善良、很有勇气。”
“谢谢,这回就是太有勇气了,害了他自己,他不是坏人也要变成坏人了。”
常学勤问:“书记,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何建民摆摆手:“听我把话说完。”
“学勤,你我共事一场,我真的很欣赏你。我看过你的履历,你是一个抓经济建设的实干派,不是那些虚头巴脑、整天正事不干、到处吹嘘的东西。”
“所以,市里安排你来跟我搭班子,我是很高兴的。一年多来,你也的的确确做了很多实事。”
“但是,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做的这些事上面不知道。你啊,只会埋头干事,不抬头看路。”
“现在这种大环境、大背景,抬头看路的效果要远胜于埋头干事。都说金子总会发光,但是金子被人为埋进了土里,这光怎么发?”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原则,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供你参考。”
常学勤说:“受教了,书记。”
“其实,现在回过头来看,或许你是对的。不发光也挺好,呵呵。”
常学勤问:“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回旋余地?”何建民自嘲而苦笑:“没有人搭话啊,哪来的空间和余地啊。对方这一次摆明了要彻底的连根拔起。”
常学勤:“……”
“学勤,今天把你单独留下来,主要是想拜托你或者说请求你一件事。”
常学勤说:“书记,言重了。您直说。”
“就是我离开后,想拜托你帮我照顾下我的妻子和女儿。这么多年来,他们确确实实是本本份份的老实人,我没有把她们牵扯进来。我这些年也得罪了不少人,不希望也不想因为我,她们被欺负。”
常学勤说:“书记,我知道了。您放心,于情于理,他们的生活、学习工作都不应该被打扰。”
“谢谢,这几天我想来想去应该拜托谁,最后想到了你……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