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入斗早已筋疲力尽,连手指都再难移动,如何能从槊杆下挣脱?
重压之下,他一颗心似也停止了跳动,便如身陷一场噩梦,只盼着能快些过去。
他缓缓将目光从完颜乌烈那双血红的眼睛上,移到了身侧。
眼前残雪未消,战靴在泥水里蹬踏,残躯在血污里挣扎。
稍远处,苍灰色的城墙静静地伫立在阴云下,冷漠地瞧着自己怀中的这一场大杀戮。
更远处,阴云渐淡,落霞漫天,映着千山暮雪,反射出一层淡淡的金辉。
他忽的想起,便在这样的落霞里,这样的山岭间,曾有一个少女,坐在自己鞍前,脸色如落霞般明媚,轻轻地说:“我要你……做我的英雄!”
他脑中电光一闪,蓦地全都明白了:
“是你!是你让石帮主盗出了破城枪!是你把金兵叩关的消息散了出去!是你辗转千里,把我引到这儿,好成就我平生的抱负!”
米入斗一路上循着黄若的行踪行过来,无论是荒无人烟的野外,还是摩肩接踵的市镇,总能找到她留下的蛛丝马迹。
就算偶尔失了她的踪迹,在附近略一探问,便又能寻回来。一来二去,他还道是冥冥中,自有苍天护佑。
直至此刻,他才骤然醒悟,原来是她故意将自己引到了雁门关,好让自己在危急关头,立下这一场大功。
他心头一热,收回目光,只见两军兀自在关城中搏命,断头残肢、刀枪盔帽,在半空里乱飞。
他心底的一个声音大喊着:“这是我的机会!若儿,你愿我建功立业,你盼我做你的英雄,你把这机会送到了我手上,我米入斗岂能辜负了你!”一时间豪气满塞胸臆。
忽觉身上一轻,完颜乌烈向一旁歪去。
原来鲍一枭见他情势危急,掀翻一名敌兵,冲到近旁,举起家伙,照着完颜乌烈头上便砸。
他手中长刀早杀得卷了刃,形同一根铁棍,倘若放在平时,又岂撼得动这钢筋铁骨的凶神分毫?可完颜乌烈苦斗良久,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刀砸得他身子一晃,险些歪倒。
鲍一枭一招得手,举刀还要再砍,斜刺里冲过两名金兵,将他抱摔在地,三人滚做一团。
米入斗胸前受压一轻,猛地吸了一口气,双手在地上摸索,似是抓到一截什么。他一声怒吼,朝压在身上的对手砸了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完颜乌烈偌大一个身子飞了出去。米入斗这才瞧清手中所持却是一截断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手砸在泥水中,溅起好大一片水雾。
他忽的望见那水雾里,似有一个少女的身影。她站在溪畔,侧弯着腰,双手捋着长发上的水……
他心中一痴,唤道:“若儿。”
断槊挥起,打在完颜乌烈脖子上。便在同时,肋下猛地一痛,却是伤处又挨了对手一槊杆。
二人各自后退半步,哇地喷出一口血雾。
米入斗眼前陡然一红,似又瞧见了蚩尤顶上的晚霞。在那晚霞中,一个少女倚着他的胳膊,秀发掠过他颊边、缠在他心头……
他神智半是清醒,半是迷糊,一槊接着一槊地砸向对手,又一下接着一下地挨着重击。眼前流淌着的,却是黄若温柔的身影:
蚍蜉寨里,她眼含清泪,手上捧着世上唯一一颗药王丹;
通元谷中,她浑身染血,偎在自己怀里,目光中满是痴缠;
洞房花烛,她身在那一刻的幸福,心头却罩着摆脱不去的梦魇;
日月山口,她决绝而去,眼中带着无限的留恋……
米入斗同完颜乌烈浑身赤裸,各以一只手箍住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挥舞着半截兵刃,凶蛮地砸着,恍如从洪荒远古走出来的两个野人,在兽性大发地搏斗。
二人皆是一身钢筋铁骨,力道又相差仿佛。但米入斗手中的半截断槊连着槊尖,却大占便宜。
他浑噩之际,虽没刻意调转兵刃,可槊锋总有一两下砍在对手身上,劈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只数下,完颜乌烈便两眼翻白,摇摇晃晃地站立不定。米入斗猛地又是一槊,槊尖嘭的一下,正平拍在他头上。
完颜乌烈头骤然一歪,汗水甩出,直愣愣地向后倒下,砸起一大片水花。
米入斗浑身伤痛,也要跟着栽倒。他咬紧牙关,摇摇晃晃地踏上两步,右手箍住完颜乌烈的脖子,左手在腰上一托,一声虎吼,挺臂将他举过头顶,神威凛凛地立在乱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