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入斗记起这员辽将正是耶律大石,心下嘿然:
“我曾救过这人一家老小的命,不料今日倒要把脑袋交在他手上。早知当时便一矛挑了这秃脑壳!”
耶律大石向米入斗微一点头,似是在说:“我记得你。”
他向王忠道:“将军,你要效杨业,岂不知杨老令公也有弃暗投明之时?”
他所说的事情,乃是杨业年轻时曾为北汉大将,率军死守太原,抵御宋军。北汉皇帝刘继元降宋后,劝降杨业。杨业面北再拜,痛哭解甲,归降大宋,为宋太宗重用。
王忠万料不到此人竟熟知本朝之事,怒道:“你这胡狗,焉敢谈论我大宋英雄!”
一抖缰绳,胸膛顶住矛尖,朴刀一扬,便要往当面辽兵头上劈去。那辽兵一声大喝,长矛便要扎下。
耶律大石以辽语呼喝一声,那辽兵手一垂,长矛指地,动也不动,双眼怒视王忠,等着他这一刀砍来。
王忠见这辽兵宁被砍死,也不违将令,心下暗自佩服,冷冷“哼”了一声,把刀收了回去。
耶律大石道:“在下耶律大石,适才观战,见将军飞扬勇决,世之罕见,不知现居何职?”
王忠道:“王某现任一营副将。”
耶律大石微微笑道:“一营区区五百之众,何以展将军骥足?”
王忠脸上一红,听出他有心招纳,道:“老子的事,不用你来管!要杀便杀,又废什么话!”
米入斗见耶律大石离自己只五六丈远近,他身前护卫虽众,却只是些寻常士卒,心想:“我一枪掷过去,倒有大半把握能取他性命。”
他杀心顿起,手一紧,五指抓牢枪杆,便要发难。忽见耶律大石目光炯炯,望了过来,一时不敢妄动。
耶律大石一拱手,道:“米壮士,在下穷途末路之际,蒙你搭救,苟全性命,深感大德。当日分别之时,大石曾说过什么,足下可曾记得?”
米入斗冷冷道:“你说过的废话,我怎么记得!”
耶律大石道:“在下当日曾起誓,不敢犯大宋寸土寸地,害大宋一人一马。大石说得到,便做得到!
米壮士请看,且莫说此地乃我大辽疆土,今日这沙场之上,可有一兵一卒丧命么?”
向四下里一指,顾盼间甚是得意。
米入斗一时无言。心想:“这辽将倒也是个守信的人。他本可力取,却先虚张声势、后威逼恫吓,令这几百人不战而降,全无死伤。这手段可高明得很啊!”
耶律大石向手下低声吩咐了一句,众辽兵神色诧异,默默让出一条路来。又有两人匆匆驰去阵中传令。
王忠见了这情状,心中一动,奇道:“你放我走?”
耶律大石道:“在下德薄才寡,王将军既不愿相随共事,大石也不勉强,这便请吧!”
王忠道:“你放我一人,可我部属呢?”
耶律大石道:“土鸡瓦狗,留之何益,一并放了!”
说话间,不远处欢声雷动,想来宋军兵士皆得知了这个消息。两名辽军引了吴再世过来。
他扑在耶律大石马前,纳头便拜:“下官吴再世,叩谢耶律将军不杀之恩。将军仁义似天、恩重如山、下官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他只道被敌兵擒获,便是侥幸保下一条命,也难免沦为奴役,从此高官厚禄,全成泡影。
哪知这位耶律将军竟下令放归俘虏,当真是喜出望外,一时间谀词滚滚而来,将耶律大石夸得智计如孙吴复生、勇猛似关张再世。
好在这些陈词滥调,都是他平日说惯了的,也不用怎么费脑筋。
耶律大石询问他此行所为何事,缘何踏入大漠等等。吴再世知无不言,米入斗听他所讲,同倪一羽略无二致。
耶律大石脸色阴沉,怒道:“我大辽疆土,竟被你们买来卖去,童贯老贼欺人太甚,这两箱珠宝,恕不奉还了!”
吴再世唯唯诺诺,哪敢说半个不字?
耶律大石吩咐两名辽国老卒充作向导,引着宋兵离去,吴再世急冲冲的走在最前,似是怕他反悔一般。
王忠押队,行在最后,忽一回头,向耶律大石跪倒一拜。
耶律大石回礼道:“在下侥幸胜了一阵。若是咱们日后相逢,该当何论?”
王忠朗声道:“该战则战,该杀则杀!”八个字掷地有声。
耶律大石哈哈一笑,道:“好一个‘该战则战,该杀则杀’。古人尚知退避三舍,你当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不知道‘直言贾祸’四字么?雁门之南,只怕没你这等豪爽人的容身之地。”
王忠道:“王某素来心直口快,将军若是瞧不过眼,就取了姓王的这颗脑袋吧!”
耶律大石道:“大石不敢,我这两位向导,还望将军脱困之后,放其北归。”
王忠勃然变色,道:“你辽人尚且重义,我大宋男儿岂能无信!”
大踏步去得远了。
方才宋军大乱之时,胡氏兄弟、倪、盖四人也杂在众兵士中,一同成了俘虏。
几人自然不愿随官军离去,远远望见米入斗,便聚拢过来。胡氏兄弟认出耶律大石,齐声道:“大石头!”向他跑去。
众辽兵持矛阻挡。耶律大石道:“原来两位也在!”喝开辽兵,上前同二人寒暄。
米入斗忽的想到:“哎呦,若儿还等我呢。”
向王飞鸿等人道:“我有件要紧事,去去就回。“辨认方向,疾奔出去。
忽觉身后一阵劲风追了过来,却是一匹枣红马,只听耶律大石道:“骑我的马去!”
米入斗翻身上马,泼喇喇地纵马奔上一座沙丘。四下眺望,但见一片杂乱的蹄印中,独有两行蹄印向西延伸出好远,当是黄若所留,拍马追了出去。
双眼盯着沙中蹄印,追了一炷香的功夫。忽听得远处飘来一阵人喧马嘶之声,心想:
“怎地又遇见一队人马?这次不知是宋军、辽军、还是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