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入斗同巨豹扭在一起,跌下深壑。双臂死死地箍住豹颈,将它压在身下。
身子在空中坠落,眼前越来越暗,似仅仅一瞬,又似过了千劫万世,忽听得“嘭”的一声大响,不知落到了何处。
这自高处跌下的力道何等猛烈,身下那豹子被他一砸,叫也不叫,瞬间便被震碎了五脏。
米入斗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张口,血还没吐出,便“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不知是水还是什么的东西。
这下被摔得头晕脑胀,心想:“糟糕,这一跌只怕是直接掉进阎王爷的油锅里了。”
迷迷愣愣中,却觉得这口“油锅”也不甚热。突然间双脚触到“锅底”,奋力一蹬,浮了上来。
他等不到小鬼拿爪篱来捞,张目四顾,见四下里一片昏黑,只头顶上露出蓝蓝的一线天空。
片刻后头脑清楚了些,记起前情,才明白过来:壑底有处深潭,自己正好落入其中。
他不擅水性,手脚并用,在潭中猛刨,望着岸边游去。
这沟壑形似口袋,顶部颇窄,底部却甚是阔落。他腹中灌了不少水,累得筋疲力竭,才游近岸边。
攀住石头,从水中露出个头,连吐几口血水,大口喘着粗气。
一颗脑袋昏昏沉沉,似是下一刻就要晕过去。可身带数十道伤口,剧痛全不间歇,撕扯着他的心神,偏偏又晕不过去。
忽听得头顶上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唤:“米大哥……”声音哀婉悲切,正是黄若。
米入斗心口一热:“她逃出去啦!”想要扬声回复,可全身脱力,喉咙呜噜有声,却喊不出来。
他无力动弹,在水边趴了良久,神智渐失,颈背一松,口鼻浸在水中,呛了几口水,便又苏醒过来。
如此几次,天光渐暗,深壑中黑蒙蒙的一片。忽听不远处传来“嘭嘭”两声轻响,似是有人从崖壁攀下,跃到壑底。
米入斗心想:“黄姑娘和师妹他们来救我啦。”
循声望去,但见火光闪动,来人点亮了火把,却是一老一少两个男子。二人在壑底四处查看,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那上了些岁数的男子道:“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下面又是水又是石头,哪这么好找?”
另一人道:“对,这几十丈高摔下来,那还能有不死的么?”
米入斗心想:“那姓郑的老怪物多半知道这壑底有个水潭,怕我没摔死,又派人来抓我啦。要是被他们找到,那可是死路一条。”
将头往下缩了缩,一边面颊紧贴水面。
二人走了几步,年轻那人忽的抬手一指,道:“三师兄,那是什么?”
米入斗心中一惊,只道自己被他发觉。却见他手臂指着别处,才放下心来。
循着他手臂望去,见水面上飘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三师兄高举火把,探着身子站在水边,向水面上照了照,道:“驴毛儿,你下水瞧瞧。”
驴毛儿道:“寒气勾老病,我怕水里面凉。你把那钩子给我,我勾上来瞧瞧。”
三师兄骂道:“就你个懒驴事儿多,多大点年纪,还他娘老病!”
仍从腰上解了条绳勾下来,递了过去。
驴毛儿连抛几次,才把飘在水面上的东西勾住,拉到岸边。
三师兄举着火把一照,道:“唉,原来是林大业!”显然颇为失望。
米入斗听得“林大业”三字,先是一惊,转念便想起,此林大业非彼林大业,当是同自己一同坠落的豹子。
二人举着火把,又往远处寻去。
米入斗盯着他们的背影,只见火把的光一飘便消失了,二人不知钻去了哪里。
不多时,又见他们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远远地听见驴毛儿说道:
“他要是没死,不会和那人一样,也躲进石头后面的洞里了吧?”
米入斗心想:“难道这壑底另有旁人?”
三师兄道:“你小子脑袋被驴咬啦?里面那块大石头,咱们往日用尽法子也推不开。他就算身上一点儿伤没有,又哪来得那么大的气力?”
二人回到豹尸旁,三师兄往豹尸上探了探,道:
“你瞧这豹子,摔得没一块完好的骨头。那汉子再结实,能有这豹子结实么?我瞧咱也别费事找啦!”
米入斗心想:“我将那豹子压在身下,落水之时的冲力全都被它受去了,这才没当场摔死。”
驴毛儿道:“可回去怎么交差?”
三师兄道:“这几个人大闹一场,咱们死了不少兄弟。回头找个大个头,把他的胳膊腿儿卸下来一条给师父瞧,就说那汉子摔散架啦,找不到完尸,不就对付过去了吗?”
二人合计着,走到崖壁旁,三师兄忽道:“你小子小心点,火把拿得远些,烧了这绳子,咱们怎么上去。”
驴毛儿道:“是,是!”将火把掷了出去,落到潭中,登时熄了。
米入斗眼前复又一片漆黑,接着听见驴毛儿叫道:“哎呦,我把包裹落哪儿啦?”
三师兄催促道:“总是丢三落四,也没些值钱物事,黑灯瞎火哪儿找去?快走吧。”
只听崖壁上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似是攀绳上去了。
米入斗身上伤处火烧火燎地剧痛,所带伤药早不知摔到了哪里,只好撕了衣裳,把大的伤处草草包扎止血,小的也不去理它。
歇了良久,才攒了些力气,爬到二人攀出去的岩壁旁,扶着岩壁站起来,却找不到绳头,想是二人上去后,便将那绳子抽走了。
他失血过多,腹中饥饿,肚子咕噜噜乱叫,望见那具豹尸,心想:“老兄,你吃我不成,先让我拿你填填肚子吧。”
手脚并用爬过去,就着那豹尸上的伤口,想要撕下一块肉来,可手指上气力不够,只好将嘴凑上去,似野兽一般撕咬。
饱饱吃了一顿生肉,伤处痛得久了,倒也不觉难以忍耐,不知不觉便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痛醒过来。睁眼一瞧,顶上又是一线蓝天。
一摸额头,热得烫手,身上比之前更痛了许多。
借着天光,望见壑底杂草遍布,想起自己照顾胡氏兄弟养伤之时,曾和二人学了些辨识草药的本事,当即一边爬,一边仔细寻找。
见不远处一株虎耳草,知道此物疗疮解毒,顺手揪下一大把来,又寻了些马齿苋,揉烂了敷在了伤口上。
如此数日,总算他身体强壮,而生吃豹筋豹肉,也于外伤颇有效用,高烧了一场,竟熬了过去。
天气虽寒,可那豹肉吃了六七日,也已微微发臭,只好以草根为食。
眼见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便寻思脱身之法。可两侧峭壁直立,若无外人相助,万难攀援而出,他心中大为发愁。
这日醒来,摇摇晃晃地沿着壑底行去,想找一条出路。脚下忽的一绊,摔在地上,起身一瞧,却是一具豹尸,只剩一层干瘪的皮毛贴着骨架。
米入斗心想:“这豹尸烂成这样,死了得有好几年了。”
放眼一望,不远处的峭壁下又有数具豹尸,同样烂得只剩皮毛白骨。他心想:“怎么这么多豹子死在这儿?”
行了过去,却见峭壁上裂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只三四尺宽窄。他忽的想到:
“那天两个家伙下来找我的时候,忽的不知钻到哪里去了,一定是钻进这洞中来了。”
捡了根手臂粗细的枯枝,一端裹上布条,往那巨豹肚腹中的油脂里搅了搅,做了根火把。取出火石火镰,忽又想到:
“火苗儿一闪,要是被上面的人发现可不得了。”
钻进那个窄洞,才打出火来,点燃火把。他前日寻药草的时候,碰巧捡到个包裹,内有火镰火石,想是驴毛儿遗落下的。
向前曲曲折折地行去,但见洞中遍地豹尸,几无落足之地。
向左转了个弯,却见一块巨石卡在洞中,将通道遮了个严严实实。那石上更有不少刀砍斧斫的痕迹。
他猛地想起那天驴毛儿曾和“三师兄”说起,另有一人藏在一块大石后,心念一闪:“难道就是这块石头?”
扬声喊道:“前辈!”又怕声音传不进去,举手拍打石头。
半晌无人回应,只得转出洞去。
脚下踏中一具豹尸,只听“咔喇喇”几声轻响,颅骨竟碎如齑粉。
他心中一奇:“这豹骨怎地酥成这样?”
俯身查看另一具豹尸,但见那豹子头骨碎做十数块,捏起一片来用力一握,便似一把泥土,从指间纷纷落下。
又查看了数具豹尸,伤处或在胸口,或在头颅,无一不是骨骼酥脆,显然是受巨力震荡所致。
忽的想到:“这些豹子一定是被藏在石后的人打死的!想来他被豹群围攻,迫不得已躲进洞中,把这块大石头卡在这里,堵住了通路。”
点算豹尸,共二十二具,心下骇然:“他杀了这许多只豹子,本事可真厉害!
也不知他躲在里面多久了,我方才手掌都拍痛了,也无人回应,只怕早已变作了一具白骨。”
忽又念头一转:“又怎知他不是逃出去了?嗯,这洞中或许另有通道可以出去。”
心念及此,一颗心兴奋得怦怦直跳。
返身洞中,双手推在石上,略一用力,道道伤口剧痛,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