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子正是海盐帮巩二爷的手下三撮毛。
在金溪县外,他右边鬓角被烟火烧焦,脸上毛发只余两撮,未免有些名实不符。
好在一年不到,毛发便长了回来,又可堂堂正正用回本号“三撮毛”。
三撮毛听见笑声,向黄若横了一眼,骂道:“小妮子笑什么呢!”目光忽的停在上官屏脸上,道:“你……你……诈尸啦!”
转身就跑,慌张得连那把钢刀也忘了拿,马蹄声渐渐远了。
那掌柜一回头,见二女正望着他,脸一红,劈手拿起那把刀来,大步追到门口,喝道:“算你小子跑得快,还孝敬了老子这把合手的家伙。”
就着大堂里耍起刀来,口中念念有词:“舒筋长臂力雄强、劈拿扎削敌难当……”
忽见店门口又探出一撮毛发,三撮毛露出半张脸来,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窥望。
黄若心中好笑:“你蹑手蹑脚,就当我们认不出了吗?先把脸上的毛拔掉了再说。”
向门口一指,笑道:“掌柜的,‘你小子’回来啦!你给他来个枪挑一条线、刀劈一大片!”
那掌柜见三撮毛去而复返,吓得脸都白了。
三撮毛却只飞快地向上官屏瞧了一眼,便又跑走了。
那掌柜的被这么一吓,也不敢逞能了,灰溜溜地掩上店门,扶起婆娘回了房间。
黄若心中一奇:“这家伙怎么总往上官姐姐脸上瞧,打得是什么主意?他方才说‘诈尸’,又是怎么回事?”
向上官屏道:“上官姐姐,你先歇着,我去外面瞧瞧。”
上官屏道:“妹妹,他也没惹到咱们,请你手下留情。”
黄若笑道:“我不把他撕了,只帮他整个俊俏些的模样。”心想:“什么请不请的,她说话怎么忽的生分起来?”
快步走出店外,见三撮毛正骑了匹劣马,往南面驰去。那劣马三步一尥,跑得也不甚快。
黄若缀在后面,跟到一处林子。二十几匹又瘦又矮的骡马正在林边啃草,七八个江湖汉子手执长鞭看顾马匹。
三撮毛驰到林边,跃下马来,将缰绳交给一个汉子,气喘吁吁的道:“二爷呢?”
那汉子道:“就在里面,怎么跑得这么急,撞见鬼了吗?”
三撮毛道:“撞见鬼啦。”在众人哄笑声中,奔入树林。
黄若借着马群遮掩,摸到林边,跃上一棵大樟树,忽听 “啪”的一声清脆,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传来:
“让你头前走一步,给咱爷们安排个宿头,怎么这点事儿都办不好?”
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个干瘪老头,晃着颗枣核脑袋,正是巩二爷。
三撮毛哈着腰,站在他身前,周围聚着许多江湖汉子,人数着实不少。
黄若心想:“海盐帮‘好汉’全伙儿都来啦,这么大阵仗,不知是要干什么?”
轻轻纵到巩二爷身后的一株树上,藏身树冠里,悄悄听着。
三撮毛道:“二爷,您先消消气,您猜我瞧见谁啦?”
巩二爷一抬手,甩出一个暴栗,骂道:“混小子,少和你二爷卖关子!”
三撮毛捂着头,道:“我看见那个……那个人了。”
巩二爷脸色一变,道:“哎呦,耿长老吗?真让你小子瞧见了。你没惊动他吧?这‘鬼马骝’可不是咱们能对付的,得赶快给林掌门报个信儿。”
黄若心想:“原来他们千里迢迢的,是来寻耿长老。”
三撮毛先向后退下一步,才道:“不是耿长老。”
巩二爷骂道:“那你不早说,让二爷废了那么多话!”抬手想打,却已“栗”长莫及。
三撮毛道:“我瞧见九华派,叫上官什么的那个姑娘了。”
巩二爷双目大张:“你把她坟刨了?”
三撮毛道:“她又没死,哪来的坟?”
巩二爷满脸诧异之色,道:“你没认错人吧?”
三撮毛道:“小的没别的本事,就只会一招,漂亮的小娘们,让小的看一眼,便过目不忘。
小的生怕认错,又偷偷跑回去看了一眼,一共两眼,那是加倍地过目不忘。”
巩二爷指头敲着额头,自言自语道:
“这可怪了,她原来没死。可林掌门传书江湖,说他师弟米入斗因琐事杀害师妹,他已将米入斗逐出九华派,人人得而诛之。这是什么缘故?
他那信里虽然写得隐晦,可江湖上都传说九华派这件丑事。那姓米的起了色心,给他师妹下了药,正巧被林掌门撞上。
他恼羞成怒,一拳把师妹打死,自己跑了。林掌门当时只顾着救人,赶不及去追。”
黄若听得清清楚楚,心头大怒:
“胡说八道,米大哥才不是那样。这姓林的好不奸诈,他只道上官姐姐已经死了,又忌惮米大哥揭破他弑师的恶事,便恶口诬人,先泼脏水。
还装模作样‘写得隐晦’,这些江湖谣言,一定是他散出去的!这样的话,米大哥就算还活着,世人只道他是奸佞小人,说出来的话,也没人信了。”
三撮毛道:“小的想啊,上官姑娘没死,那她师弟自然是被冤枉的,林掌门也用不着将他逐出门派。咱们把这消息告诉林掌门,那也算是立了一功。”
黄若心下一凛:“林大业若是知道上官姐姐没死,一定又要来害她。哼,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巩二爷道:“你小子不想活了吗?林掌门信中说,他亲眼瞧见米入斗将师妹打死。你去和他说上官姑娘没死,那不就是说他撒谎吗?
你有多大胆子,敢说他撒谎?再说了,这里面多半藏着什么事儿,你小子想要搅他大门大派的这滩浑水,也不数数自己有几颗脑袋?”
手臂一探,又把一记爆栗甩在三撮毛头上。
三撮毛点了点头上的包,道:“算上这几颗,小的五行缺一,共有四颗脑袋。”
巩二爷横了他一眼,道:“哼,只会嬉皮笑脸!赶快给我喂马去。”
三撮毛道:“就那群皮包骨头的,干吃草不贴膘,不喂也罢。
唉,林掌门要起钱来,可忒狠了。今天十匹马,明天万两银。一年不到,就把咱海盐帮的银库,全都搬到他承天观里去啦!”
咱们海盐帮出门,向来是一人一匹高头大马,二爷您老是八抬大轿,四人开道,威风凛凛,不下开封府尹。
这次倒好,连拉盐巴的骡子都拉出来充数,也凑不齐一人一匹。这倒罢了,他还指东指西,让咱们帮着去打探那姓耿的,把兄弟们当牲口一样使唤。”
他说完这话,只怕脑壳上又要挨一记,那便五行齐备了,急忙向后一退。
哪知巩二爷神色落寞,手动也不动,道:
“唉,当初有人造谣,说咱们夺了降龙诀,把咱们逼得走投无路。要不是林掌门搭救,咱们这些个脑袋,还能在脖子上呆着么?
二爷我常说,人要知恩图报,唉……”
黄若心想:“这枣核脑袋冥顽不灵。连耿长老这局外人都猜到了,当初造你海盐帮谣的就是林大业,为的就是收服你海盐帮这口钱柜子!”
巩二爷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放着嗓子道:
“兄弟们,大家都听着,三撮毛方才说的,看见上官姑娘什么的,那是他胡说八道!大家右耳朵进、左耳朵出,谁也别记在心里,嘴上更不能提。”
众汉子一齐起身,应了一声“好”。
黄若心想:“哼,枣核脑袋倒是乖觉,省了我一番气力。”
忽又冒上来个念头:“人海茫茫,我找曲蒹葭这恶女人报仇谈何容易!这姓林的爪牙众多,何不让他帮我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