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拽着米入斗来到村口,跃上屋顶,伏在屋脊后观看。
只见东面平野上腾起一线烟尘,两匹马齐头向西北驰去,却只一匹马上有人。
那人头戴貂皮大帽,身披黑地白花大氅,瞧服饰不似宋人。
他似是望见了这处村落,拨转马头,冲了过来。其后一彪人马紧追不舍。
米入斗见追兵身裹皮甲,髡顶辫发,手上铁矛挥舞,口中呼呼哈哈,心下一凛:“是辽兵!”
略一点算,共四五十骑,他不敢造次,将身伏低观望。
貂帽人所乘那马前蹄忽的一陷,似是踩空,向前一跪,摔了出去。
他一按马鞍,身子纵起,跃到另一匹马上接着跑。疾驰中换马,丝毫不见顿挫。
米入斗心中暗赞:“这人骑术了得!”
忽见后面追兵中分出细细的一支,共有六骑,奔行甚速,抄到貂帽人前面,张弓搭箭,向他射去。
貂帽人藏身马腹下,控着缰绳,连躲数箭。
所乘之马将将撞到六名辽兵身前,一柄长矛忽的从两条前腿间穿出,向上斜刺入迎面一人的肚子。
便在同时,那马也被三四柄长矛刺中,长嘶一声,滚倒在地。
貂帽人一跃而起,握住一柄刺来的长矛,借力翻到一名辽兵鞍后,右臂箍住他的额头,左手匕首一抹,便将他掀下马去。
他夺下马来,驰出数丈,忽一回身,又射倒两人。
余下两名辽兵甚是勇悍,挥臂将长矛掷出,扑上来肉搏。
貂帽人身子一侧,躲过一只矛,又接住另一只,折成两截,将矛尖搭在弓上,当箭射出。
那矛尖呼啸而出,贯穿当先一名辽兵的胸膛,余势未消,又钉在后一人腿上。貂帽人又是一箭,深入后一人眼窝。
他顷刻间便连杀六人,胡氏兄弟连声叫道:“好看!”
貂帽人杀敌之时,后面大队辽兵也追得近了,如一弯月牙般迫了过来,辽兵头领纵马出阵,哇哇啦啦地说了一声什么。
米入斗离得尚远,听不清晰,凝目望去,却见追兵中竖起六根木杆。
一根木杆上绑着个妇人,另五根上各绑着一名孩童,大的十来岁,小的还是未会说话的婴儿。
胡一左奇道:“咦,这又是要演哪一出戏?”
辽兵头领马鞭一扬,抽在最大的一个孩子身上,那孩子甚是硬气,向他吐出一口唾沫。
那头领笑着闪开,又一一抽落下去,最小的三个孩子挨了鞭子,四肢乱动,嘴巴大张,哇哇的哭声隐隐传来。
米入斗心中一动:“这妇人孩子,多半是貂帽人的妻小,辽兵要以此为要挟,想要让他投降。”
貂帽人脸色一变,拨转马头,捡起一柄长矛,便向那头领冲去。
忽听木杆上妇人声色俱厉地大叫一声,米入斗这次隐隐分辨出是句辽语“快走”。
他心中一奇:“难道他们这一家子也是辽人?”
貂帽人听了妇人的呼喊,勒住马匹,却又犹豫着不愿离去。
便只这片刻的耽搁,辽兵已四面八方地围了过来,铁矛斜指,将他圈在当中。
辽兵头领哈哈大笑,挥矛一指貂帽人,同他说着什么。
胡一左问道:“喂,米一斗,这秃脑壳哇啦啦的说些什么?”
米入斗道:“离得太远,我听不清。”
胡一右信口胡扯:“他说:‘我乃燕人张翼德,谁来共我决生死?’”
三人不错眼珠儿地盯着那貂帽人,只见他惨然摇摇头,一跃下马,坐在地上,似是要束手就擒。
木杆上绑着的妇人嘴巴连动,似在斥责貂帽人,神情越来越严峻。貂帽人却连连摇头。
胡一左道:“这两口子不分轻重,这当儿怎么还有闲心吵架拌嘴。”
那妇人掉过脸去,向辽兵头领说着什么。
头领满脸诧异之色,颇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两个手下将那妇人身上绳索割断。
妇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旋即站起,走到头领马前,双眼逼视着他,又大声说了一句。
这次她声音颇大,米入斗听得清楚,她是在逼那头领起誓。
头领神色凝重地指了指天,从箭袋里取出一支长箭,折作两半。接着将手中铁矛递给了妇人。
妇人手持铁矛,走到一根木杆下。
木杆上是个婴儿,被一条草绳拦腰悬在杆头,张着两只小手,哇哇哭着,伸向那妇人。
妇人踮着脚尖,左手将婴儿揽在怀中,亲了又亲,脸上满是慈祥、温柔的神色,显然那是她自己的孩子。
她右臂忽地一动,矛尖从婴儿咽喉刺了进去,那小儿哭声立歇。
这一下当真大出米入斗意料之外,胡氏兄弟也惊得呆了。
众辽兵一片唏嘘,貂帽人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余下四个孩子齐声大哭,声音撕心裂肺。
那妇人脸上溅满血点,神色既哀戚,又狰狞,跌跌撞撞地走到另一根木杆下,双眼一闭,长矛又刺穿另一个孩子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