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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琪开始的时候对这些风言风语,倒也是烦恼了一阵子的,但是很快,她就慢慢习惯了。

坦白讲,程升长得不错,人也很好,再加上唱歌又好听,其实追他的人也不少。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吴琪还是相信自己是特别的,所以程升才愿意这么跟她耗着。

不过事实上,如果追程升的那些人里,有一个能像吴琪这样“拿得出手”,可能就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的故事,或者说事故了。

那个时候吴琪的已经开始犯病了,脾气时好时坏,有时候一个星期都不说话,有时候干脆就找不到人。

“可以啊程升,你这直接就找了这么个性的一个姑娘啊?”

他的朋友们都这么说,反正艺术这东西,学的多了,人要是还正常,就不太正常了。

本来吴琪没有多少朋友,除了练舞,几乎很少出现在学校里,这就让她的个性,在众人看来就更加突出了。

不过只有吴琪知道,她自己没有多少可以穿出门上课的衣服,就连校服都没买过。

开始的时候是抗拒,后来是吴妈妈知道了,不上文化课也可以上本市的师专,还能剩下一大笔钱,所以干脆就不交吴琪文化课的学费了。

“我跟你说,我当年在舞蹈团的时候,连课都是自己偷偷去听的,衣服全都是团里借的,照样是团里最好的演员,要不是……要不是那个小贱人,老娘我现在还跳大梁!”

吴妈妈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所以吴琪不需要文化课,剩下来的钱给她拿去,有的自己喝酒了,有的给她每天带回来的,不同的男人了。

至于他们,是拿去再分配,送给另外一批女人,还是在酒馆和赌桌上输个精光,就不是吴琪可以知道的问题了。

当然,吴妈妈不上台不给吴琪打扮,还有一个,让吴琪十分羞耻的原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李叔叔昨天到你屋里去了,要不是你勾搭,他干不出这事来,你个小东西,一天天不学好,打扮的那个样子,出去之后还不一定干什么呢。”

吴妈妈把自己画的仿佛一个老鸨,转过头对着吴琪露出了一个恐怖的微笑。

“我们团长喜欢没人碰过的,当初要不是因为你爸,哪轮得到那个贱人?上师专没什么前途,不过你拿到了那个文凭,在团里不是好说话吗?”

在这样诡异的教育之下,吴琪三观还没崩,只能归功于没事给她讲《论语》的女班任了。

但是再好的老师也不是神父,在吴妈妈三番五次的搅合之下,连老师们都只能“望琪兴叹”了。

当然,她想不学好也不行,吴妈妈每次消失,家里连一分钱都不会留下,水电全都拉闸,她要么饿着,要么就想办法从同学那蹭点零食吃。

但是每天蹭又不是个事,吴琪就只能每天祈祷,吴妈妈早点回来,或者说,在自己饿死之前回来了。

更绝的是,吴琪从来没有一套干净的,崭新的内衣。

——吴妈妈说了,就算你要出去,也想想人家脱完了衣服,看见你的样子,反不反胃。

这些事情,都是吴琪当年没有说过的。

即使安倱无数次承诺过保密,即使安倱的诊疗室窗明几净,来往的医生护士都十分和善。

吴琪坐在那张舒服的软沙发上,还是觉得自己肮脏地仿佛从忘川里爬上来的水鬼。

程升不一定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但是在一定程度上,程升是她的救星,是她的光。

程爸爸本质上和吴妈妈差不了多少,但是给程升的零花钱还是够多的,这也导致了程升花钱大手大脚,没了就拿。

不过后来拿的实在是太多了,程爸爸就炸了。

跟着这样的程升,至少吴琪不会再饿肚子了。

但是她每天拿的生活,直接就变成了谍战剧。

她要想办法让吴妈妈相信,舞蹈课的老师在不加钱的基础上,给了她多好几个小时的练习时间。

吴琪不能直接说老师加钱加课,要不吴妈妈会直接不让她上的。

——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借口,出门去和程升约会。

但是即使这个问题解决了,还是会有别的问题接踵而至的。

比如,她没有可以穿出门的衣服。

吴妈妈给吴琪准备的,就只有练功服还像是人穿的衣服,剩下的,不是车间饿工作服,就是各种破布搜刮起来的衣服。

总之都是基本上不能出门见人的衣服,更别提约会了。

在学校的时候还好,方便练功,舞蹈服基本上不换,已经是大多数女孩的常态了。

但是要约会的话,总不可能永远在学校的。

要命的是,程升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是以“拿的出手”作为终极标准的。

换句话说,他自己出门的时候是光鲜亮丽的,吴琪哪怕素面朝天,他都不会带着吴琪去见朋友的。

舞蹈班上有很多家里有钱到炸裂的姑娘,她们会定期把衣服捐出去。

但是这帮大小姐从来都不愿意自己动手,所以她们的衣服,从来都是直接扔在门口的“旧衣服回收箱”里的。

吴琪从前只是羡慕,但是从来不敢真的进去拿。

现在也没办法了。

反正都是照顾穷苦的孩子,照顾谁不是照顾呢?

让吴琪最为庆幸的是,程升从来不和舞蹈班上长得没她好看的女孩子们有太多的交集,所以她穿旧衣服这件事情,也就这么瞒了下来。

而程升没事还会送她一些,这么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那个时候吴琪已经开始准备找一些临时的工作了,教小朋友跳舞或者是去刷盘子什么的。

只要能躲过吴妈妈的视线,后面的事情就好做多了。

她的病就是这段时间开始一点点加重的。

除了把程升当空气的程爸爸,程升这个人几乎是挑不出什么缺点的存在。

他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吴琪黑暗的世界当中。

但是所有的光都是用来解决痛苦的吗?

未必。

吴琪从前生活在黑暗当中,从来都不敢奢求能来到正常的,有光合温暖的世界当中去。

突然有一天,一束光照了进来,甚至不需要她往外走,就能和外面的世界融为一体。

如果吴琪不是她当时的样子,这一定是件好事。

但是很不幸的是,当程升带着那束光照进了吴琪的世界,让她看到的,只是自己的生活有多么的不堪,自己苟活的样子,是多么的丑陋。

而她甚至不敢忤逆吴妈妈,甚至不敢生出一点点反抗或者辩解的心情。

然而不管吴琪的状态是个什么样子,她的存在,至少让程升得到了他需要的。

比如和朋友们夸耀的资本,还有一个看上去正常并且青春的高中生活。

时间稍微长了之后,他也会看着病得不轻,穿着过季的衣服,脸上用着舞蹈教室里没人用的公用粉饼的吴琪,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

程升常常问自己,“我真的喜欢她吗?”

然后再接下来的几分钟或者一天当中,不断反复告诉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都已经在一起了,该做的事情,总归是要做完的。

——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告白,也几乎没有任何的甜言蜜语。

约会的时候程升说的多,吴琪说的少,每当程升在说话的时候,吴琪就几乎不说什么,只是用最简单的“嗯”“啊”“额”来回应,程升就能自己说下去。

而聊到吴琪相关的事情的时候,她连个语气词都没办法回应,最后就只剩下沉默了。

别人遇到这样的场景,一般会选择直接分手。

但是程升坚定地相信吴琪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同时既然已经在一起了,他就要做好他应该做的,当一个合格的的恋人。

于是,程升带着吴琪,来找安倱了。

后面的一切,也就跟着慢慢发生了。

当前因后果都捋顺清楚,本该哭到崩溃的久别重逢死后再见,一下子变成了移除啼笑皆非的荒唐,瞬间索然无味了起来。

在事情发生之后的很多年,安倱都在反思,在这样的一个事件当中,错了的,到底是谁。

当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之后,安倱惊讶地发现,其实除了吴妈妈以外,故事里的每一个人,在自己的立场上看,都是没什么问题的。

吴琪和程升的恋爱虽然拧巴,但是作为一个缺少关怀的少女,还有一个渴望夸赞的少年,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在普通不过了。

但罪魁祸首真的是吴妈妈吗?

其实也不见得。

毕竟她在很多事件当中,自己本身也是个受害者。

“我觉得,他们应该走不了了。”

安倱戳了戳克罗克曼,有些崩溃地开口道。

“怎么了?这不是把话都说开了吗?怎么突然就说他们走不了了呢?”

克罗克曼有些奇怪,这会本来积年的误会都说开了,知道的不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甚至怯懦地吴琪都已经开始直面自己最惨痛的国王了,眼看着就要happyending谢幕收场回家睡觉了……

安倱却突然说,他们走不了了?

“对,我是这么说的,因为,他们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我的问题解决不了了,我怎么突然觉得,好不甘心?”

克罗克曼:“怎么,你也因为学了艺术,整个人精神状态也不好了?虽然我不会医术,但是把脉还是可以的,需要吗?”

安倱推开了他的手,再次给了克罗克曼一个巨大的白眼。

“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们找不到一个人怪罪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前面僵持在地上的两个人,开口说道。

“不管出了任何事情,我们都希望能找到一个用来怪罪的人,发生了什么,都是因为这个人的某某事情没有做好,但是事实上,在生活中,就不会有这样刚刚好的状况。”

克罗克曼:“我还以为你一下子感受到了什么神奇的哲学原理,正准备和我分享。”

他说着话,轻轻拍了拍安倱的肩膀,起身朝着舞台中央走了过去。

“如果你们谁都不甘心的话,其实要怪罪的,就不是任何一个人了,其实要怪罪的,就是你们自己。不管是没有解释清楚的,还是没有努力过得自己,这才是你们不甘心的根源,而不是你们到底是怎么交往的。”

他这段话没有和安倱商量,就是自己上去,站在了吴琪和程升的面前,开口说道。

“其实你们不是要放下彼此,或者彻底放下些什么东西,缘分这种事情,到了该有的时间,它就会特别特别神奇地出现在什么地方。”

克罗克曼的声音,甚至没有高中化学实验视频让人兴奋起来。

但是他说的话,倒是确实很有道理。

“我觉得他说的对。”

安倱也跟着走了过来。

“如果是我的话,我还是会选择相信你们之前的感情,也选择相信,如果下辈子,你们真的还有缘分的话,也一定会走到一起的。”

吴琪摇摇头,没有看台上的任何一个人。

她起身,几个翻转大跳,像是在进行一场完美的谢幕。

结束动作做完,她优雅地转身,然后对着空白的地方,高声喊道。

“下面的各路阎王爷啊,我从前不相信你们的存在,但是现在我错了,所以我需要你们来帮忙,让我下辈子,永远都不要碰到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真的起了作用,说完这句话,吴琪就消失不见了。

剩下一个昏迷的盛爻,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就这样吧,那个阎王爷,刚才说的不算,不算,心诚则灵。她心不诚的……”

程升有些着急地交代了这一句,然后转身就走了。

不过也是没走两步,他们就彻底走不动了。

程升也离开了,场上一下子只剩下了盛家父女,还有一个和克罗克曼面面相觑的安倱。

“这出戏……就这样了?”

安倱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着,就听见不远处的隔壁台子上,又一次唱起了《牡丹亭》。

“这些妖怪,到也是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