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安倱的担心……
是毫无必要的。
“你有没有很难受?”邦妮问安倱。
“没有啊,怎么了?”
邦妮没有说话,轻轻弹了弹匕首,让安倱自己感受。
开始的时候安倱还没什么感觉,到了后来,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真的是有人死亡的话,他们的灵魂必然是要经过安倱,从而进入鬼界的。
这也是之前的追击战当中,魏逍不断通过屠杀的办法,阻止邦妮和羽斯的原因。
但是现在,桥塞特已经几乎杀死了半个村子的人,安倱却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换句话说,要么这些居民天生就没有灵魂要么,他们就是已经死去很久的僵尸。
“我觉得,我们对于丧尸的定义,似乎应该更新了。”
匕首上蓝光轻轻闪烁,安倱有些无奈地说道。
桥塞特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最后,邦妮都有些跟不上了。
她只好停在了原地,等着乔思奥特回来。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邦妮也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些人都只不过是移动着的尸体,她还是不能接受这种近乎屠杀的场景。
很快桥塞特就走了回来,随手挽上了头发,对着邦妮二人行过了礼,站定在了当场。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之前那样的状态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她说话的时候,邦妮好不容易才把礼还完,这会手忙脚乱地站在了那。
邦妮:“你要这么说的话,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们也没干什么,都是你自己的努力。”
安倱:“而且真的要说起来,我们到这里来,其实是有些‘不怀好意’的,要不是有我们自己的目的,是怎么都不会过来的。”
桥塞特点点头,表示了解。
她随手一挥,他们就回到了桥塞特的屋子里。
“不管怎么样,你们送我的茶叶是真的,这就够了。”
说着话,桥塞特从并自理摘了一些茶叶,在掌心烘干了方金额鼻子里,放在了两人的面前。
她挥挥手,瓶子里的茶树上,之前被摘下来的叶子都重新长了回去。
“看吧,现在有客人来的时候,我要泡茶的话,就没有那么窘迫了。”
桥塞特甩手在两个人的杯子里注满了水,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茶香
“好香的茶啊……”
邦妮赞不绝口,帮着桥塞特用头泡的茶水润透了杯子和壶,然后放了回去。
桌上的一套茶具都闪着水润的荧光,看上像是一幅饱和度很高的油画,让人觉得很舒服。
安倱顺着光源看过去,这才发现,自从桥塞特醒过来之后,唐尼城的阳光,看上去都暖和了不少,云彩也散去了一大半,露出了比之前明亮了不少的天空。
桥塞特准备好了茶,递给了邦妮。
那边的邦妮先是轻轻转动了几下茶杯,才端起杯子,在鼻尖轻轻转了几圈,仔细闻着其中的香气,最后才抿了一口,又双手捧着,放回了桌上。
那边的安倱从始至终就没有动过,邦妮轻轻喝了一口之后,又端起了他的那杯,做了一遍同样的动作,然后倒在了地上。
“真是好茶,之前那要,也是委屈你们了。”
安倱这才开口回复道,一脸愉悦。
“其实我一向不喜欢这些虚礼,我一直觉得这样又做作又麻烦,喝茶嘛,就该大口大口喝,这才爽快。”
桥塞特那边的动作和两个人差不多,只不过喝的口有些大。
她都快忘了记忆中茶水该是个什么味道了,不过桥塞特知道,一定没有现在好喝。
“不过后来我才发现,口渴的时候,大口喝,其实和饮牛没什么区别,闲下来的时候,慢慢喝茶,其实喝的是一种心情。”
这会邦妮和安倱杯中的水也有些冷了,桥塞特帮他们添上了水,随后接着说道。
“就像你们,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就按上去很舒服,想必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她悄悄在杯子里装了很多很多的水,然后自己一口气喝了下去,不过表面上看,还是之前优雅地,小口喝着的样子。
到了后来,她杯子里的水,相比已经没有多少茶味了,不过能看出来,桥塞特还是十分开心。
“我就不一样了,今天还活着,还有地方睡,明天就不一定了,现在有机会能享受一下这些东西,就要赶快了。”
安倱之前还以为,加冕之后的桥塞特,精神上也会恢复正常,这会他知道,自己应该是错了。
桥塞特受到的伤实在是太过严重了,以至于到了现在,她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随时想要轻生的样子。
“那,你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安倱喝了好几杯水,挥挥手示意不需要了,开口问道。
“还没有呢,她要叫什么名字,乔会帮他取的。”
邦妮:“???”
安倱:“!!!”
“你刚才说,什么?”
邦妮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些什么,开口问道。
“哟,今天家里有客人啊?”
门外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男声,他推门进来,身上还背着一捆鹿肉。
“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安倱飞速拉着邦妮起身告辞了,桥塞特还想挽留,安倱却执意要走了。
桥塞特没有办法,只好放他们走了。
“对了,今天运气还不错,打到了一头母鹿,应该是刚生小崽,晚上可以给你和孩子喝点鹿奶。”
乔在后面笑着跟桥塞特说道,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却看得邦妮和安倱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安倱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却被邦妮直接塞进了匕首当中。
“行了行了,你赶紧别说话了,之前桥塞特好歹还能说话,现在倒好,不光彻底疯了,还弄了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回来。”
邦妮打了个冷颤,想起刚刚见到的乔,整个人都有些崩溃。
自从进入格里斯,或者说从进入亚特兰蒂斯开始,邦妮就很难分清自己周围见到的人到底是活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在亚特兰蒂斯这个地界上,活人反倒是最为稀少的资源了。
僵尸、丧尸、怨灵、地缚灵,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几乎构成了整个亚特兰蒂斯。
更可怕的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身边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存在,其本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在亚特兰蒂斯,活着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非人生物和人形生物充斥在尔虞我诈的人类中间,彼此明枪暗箭,不亦乐乎。
邦妮不断打磨着那串檀木手串,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悲哀。
之前在何家堡的时候,有人提议杀了她,有人人提议牺牲自己保护她,在所谓的使命和唾手可得的利益面前,那些本来就不存在多少的亲情变得岌岌可危。
最后一场天火落下来,烧死了何家堡里地所有人。
问题非但没有结束,反而成为了困扰邦妮一生的梦魇。
现在,困在这里的是安倱,她虽然看似可以逃脱,却也需要极大的代价。
出去之后的他们,还会和之前一样吗?
还是说,到了最后,他们也会因为利益分道扬镳,小小的矛盾积攒成大大的斗争,最后在内忧外患之下,分崩离析吗?
邦妮不知道,也不敢继续深思这样的问题了。
安倱静静看着邦妮,没有说话,只是让她自己去默默思考。
——之前在无沙的时候,安倱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挣扎。
不过那个时候,是因为他身边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小徒弟斯塔夫。
故事的结局让安倱有些意难平,不过在安倱的内心当中,他总觉得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他们还会相遇。
又或者,在漫长的过去当中,他们已经相遇了,只不过不是以一种,他能够知晓的方式。
不过,不管之前的问题是怎样解决的,安倱知道,那不会是他和邦妮,甚至和盛爻、林语的结局。
除了已经根深蒂固的羁绊和情感,还有工头的敌人和经历。
有时候安倱常常觉得,冥冥中有一只大手,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让他们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相遇,走下去,经历这一切。
不管是邦妮还是安倱,平时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这会突然能想这么多,还是因为这几天的遭遇。
不管是索得副将,还会现在的琴和桥塞特,他们都有一个放不下的人,所以到最后,已经彻底分不清活人死尸和幻想,最后连自己是否还活着都已经模糊了。
这样的执念,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最开始蔓延的丧尸病毒所能控制的范围了。
大概只有没有执念的人,才能最后在格里斯,入土为安吧。
安倱叹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多少气可以叹了。
刚才离开的时候,邦妮说是要回房,实际上却越走越远,准备绕到后山去。
从居民区到唐尼城的后墙,必经之路就是那片用尸体浇灌的农田了。
安倱和邦妮其实都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但是他们想要离开,就不得不从这里走。
让两个人惊讶的是,还没走到农田边上,他们就听见了风吹麦浪的声音。
远远望去,金黄色的小麦已经快要到可以收获的程度了,无数居民在田地里忙活着,像是一一幅叫做《拾穗者》的油画,美好得叫人不忍打扰。
“如果是你的话,”邦妮轻轻开了口,“你是喜欢虚假的美好,还是残酷的现实呢?”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客观理性。”安倱的声音淡淡地传了出来。“不过,我觉得当我沉浸在这样的幻想当中,自己是分辨不出真实和虚妄的。”
风一点点大了,邦妮的头发被吹乱了,她也没有心情整理了,只是静静站在那。
“是啊,如果我们能看到的所有都是‘虚妄’,就没有可以用来参照的东西,照见所谓的‘真实’了。当我们用一个虚假的标准去评价身边虚假的一切,我们能得到的,就只是虚假的真实了。”
“更可怕的是,在那种情况当中,我们会坚定不移地认为,没有身处我们这个虚假的坐标系当中的其他人,他们看到的真实,其实是另一种虚妄。”
风中传来了古琴的声音,如泣如诉,听得两人跟甚是闹心。
不过这种时候,也只有这样悠扬的古琴曲,能准确得表达两个人的无奈了。
一曲又一曲,听到最后邦妮才察觉出来不对劲。
“等一下,你有没有发现,不管我们怎么听,这个曲子里都是少一个音的。”
“有吗?”
安倱还在匕首当中,自然是听不到外面的动静的。
邦妮把匕首举得高了一些,让匕首能感受到空气中细微的震动。
“是啊,好像这把琴,少了一根弦!”
安倱感受了半天,终于得出了和安倱一样的结论。
邦妮:“我好像,只认识一个用缺弦琴的人。”
安倱:“真巧,我们认识的,应该是一个人。”
几乎没有犹豫,邦妮就抬起手,划开了空气,来到了亲身飘出来的地方。
刚一到这,迎接她的就是当面一斧子。
琴扔下了古琴,抄起斧子对着邦妮就是一顿乱砍。
“你个!你个!”
她似乎想找一个恶毒的词语来形容邦妮,不过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不体面的词,只能把愤怒留在斧头上。
“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琴砍了半天也没砍到人,最后干脆放弃了,坐在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你们、你们为什么要……”
邦妮和安倱这会是彻底蒙了,之前他们以为桥塞特是在清理丧尸,现在完全不是这么个样子。
而琴原本活在假象当中,这会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个……”
安倱控制着匕首戳进了邦妮的胳膊,整个人跳了出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博伊在哪?”
安倱的问题一出来,琴的嚎啕就更严重了。
“博伊、博伊……我的博伊啊!”
“他怎么了?”
“我把他的头,用琴弦割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