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妮现在的状态呢,是严重的知识量大于心理年龄大于实际年龄,于是虽然看着林语很不爽,但是她还是很开心的加入了这个游戏。
林语跟他们约定三次起落,所有人呢的风筝全部落地则重新开始,看谁在天上坚持的时间最长,奖品就是三串糖葫芦,至于最后一名,则要喝掉一大杯师傅的健身茶。
邦妮坑人很有技巧,第一次没出手,林语的风筝废了好大劲飞起来,没过多久就落在了地上。
林语气急败坏的走回到邦妮的小轮椅后头,揉乱了邦妮的头发,反正也是他给梳的,没关系。
邦妮把头偏了一下,给了这个傻子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么大人了天天看医书,就没看过田忌赛马吗,孺子不可教也。
林语低下头,在邦妮耳边说道,“小欢欢,帮哥一次嘛,就一次。”
咦~男生撒娇真是受不了。
尤其是,邦妮的预感告诉她,这个就一次,绝对不止一次。
邦妮简直不想理这个人,偏过头,但是过一会回过头,又看见他一脸委屈的站在那揉草玩,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是态度已经摆出来了,只好坚持下去,偏过头,看那些奇形怪状的风筝上下翻飞。
讲真的,林语这个人手工还是不错的,至少他那只风筝是所有孩子的风筝里最好看的一个。唉,他那双手啊,整日和药草打交道,怎么就练得这么巧呢。
正想着,一只草编的鸟就塞到了她怀里,活灵活现的,差一口气就能活过来。
“小欢欢,哥也不会做别的,一会你就帮帮我好不,就一次。”
林语长得还不错,配上那个小媳妇一样的表情,让邦妮有点过电的感觉。
邦妮的审美观最近正在建立过程中,她的灵力给她带来了各朝各代,古今中外的历史,却给他带来了更多的迷茫,但是从大多数审美观来看,林语长得真的很好。
少年人虽然身量还没张开,脸上有点婴儿肥,但是眉目舒朗俊秀,一双眼睛又是极亮极亮的,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眼中的星光半遮半蔽,颇有几分犹抱琵琶的感觉。
尤其是这时候他满脸委屈,像个小包子是的杵在那,周身温润的药味被风吹得有些醉人。
不知道哪个酸人写过这样一句话,女人,当你注视一个男人超过一分钟的时候,你很可能已经爱上了他。
但邦妮今年三岁,她只是在某种程度上觉得,这货还挺顺眼的。
于是本来想让林语第二次赢得光彩一点的,直接就让他的风筝在天上不下来了。
小孩子们纷纷抗议,林语很大度的摆一摆手,“我跟你们说,我的风筝技术偷偷练过的,你们再放一个起落都不会掉的。”
于是真的没掉,其他孩子的风筝刚上天……不知道从哪来了一阵狂风,全都吹掉了。
林语的风筝呢,自岿然不动。
孩子们气呼呼的拿了健身茶灌下去,神清气爽?的走了回去。
林语本来想退邦妮回去,结果一转头发现买来当奖品(坑害小朋友)的糖葫芦丢了,远方有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拎了风筝线,跑了几步,风筝稳稳的飞了起来,又高又稳。
就像,一颗营养不良的种子,突然有一天得到了一点点阳光雨露的滋润,就那么顽强的开始生长了起来。
林语没想那么多,他酸酸的想,这小妮子一定用了灵力,抬手想把她抓回去。
然而邦妮意识到了他的想法,一挥手,林语就被定在了当地。
刚才那只青草编的小鸟在他的头顶盘旋,草籽飘落成一长串省略号。
对他邦妮用了三成的功力,对风筝,还真没有。
她玩够了,疯够了,也吃了两串糖葫芦,有些乏了,大摇大摆扔了风筝,坐回到轮椅上,收了林语的禁制,抬抬手,做出了一副“哀家累了摆驾回宫吧”的姿态。
林语愤怒了,着火的眼神尽数丢到了邦妮身上。
邦妮一看大事不妙,赶忙往后一到,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着,“我很虚弱,我是一个病人。”
她后来不应该去南城学计算机,去中央戏精学院可能就没有这么多破事了。
又嚼了两口糖葫芦,一看愤怒只是降低到了生气的程度,低低头,看见手上的糖葫芦,明白了。
那被她吃了大半的糖葫芦就飞到了林语嘴里,最上面一个山楂还被邦妮一半。
怒火又窜上来了,糖葫芦准备往回飞。
林语眼疾手快抓回了糖葫芦,忿忿地咬了一口,推着邦妮往回走。
古人诚不我欺,吃货就是好哄,邦妮想。
其实林语不是想吃糖葫芦的,他想的是邦妮身子其实还很弱,出来吹一会风都担着风险呢,别提跑了这么久。
但是,邦妮对这些都早有预料,她测算今天不是大凶,却也不是大吉,担着一点点小风险玩个痛快,也还不错。
于是她没让其他人看出异样,赶在生病之前合理的让自己情绪转为了极其悲拗,然后合理的发了烧。
除了愈加殷勤的林语,没有人看出这点猫腻。
邦妮的灵力给了她过人的智慧,藏住了她漫天的悲伤,却也让她开始茫然的漠视一切,好了说是逍遥,坏了呢……她只有三岁,没人知道。
林语发现邦妮的吃货属性之后,放弃医道转攻厨艺。
但是他的巧手在这失去了灵性,简直就是黑暗料理界的天才。
邦妮每次吃他送来的东西,都觉得这货应该制毒而不是制药,真的,他师父的健身茶告诉你世界上什么最难吃,林语呢,抹杀你的味觉。
但是这货最近掌握了阳光一样的微笑之外的另外一个技能,撒娇卖萌小可爱。
“我难道不是你的小可爱了吗?”“难道你人心忍心看我一人孑然独立,寒风飘零吗”
“我想着把光热和水分给予每一个生命,你却嫌弃于我。”
邦妮觉得他已经不是戏精了,出道当爱豆好了,不用唱歌,不用演戏,站在那眨眨眼睛,就是风景。
而且这货最近活泛了起来,身上温润的药味流动成一块暖玉,还blingling闪着光,身量逐渐走向颀长,面目越来越有棱角,简直是邻家系最完美的时候,青涩的长相搭配成熟的气质,像一块没晾到时候的陈皮,在刺激和温补之间徘徊。
美色误国啊,美色误国,于是每次邦妮都作出一个咀嚼吞咽的动作,然后偷偷把那些食物丢进异世界。
而且虽然这些吃的味道极其惨烈,但是卖相却是极佳的,甚至色香俱全,可能孩子随爹,都跟林语似的,表明光风霁月,实则一肚子坏水。
邦妮越来越多的小动作和内心吐槽让林语的话多了起来,尤其是他有一次吃过自己的食物之后,更觉得和邦妮革命友谊深厚。
这是他请师傅测试了邦妮的味觉之后得到的结论。
于是什么拽隔壁小姑娘辫子啊,偷捏对面商店方便面啊,给学校里的小霸王下药啊,甚至把隔壁哥哥藏的碟交给家长啊,他都干过。
邦妮的老脸突然有些红,她没主动探查过他的过往,但是林语主动打开了心防,于是他的过往都像是一幕幕电影,飞快的在邦妮的脑子里划过。
在看到碟之前,她先是发现林语每天洗澡,但药味仍沁入骨髓,也是奇人一个。
然后发现,这小子身材居然不错。
再然后,那些碟片就冲了进来。
她飞快的找了另外一个文件夹里存放的《清静经》,翻看了无数遍。
虽然身体大概不会有什么反应吧,但是她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她好几天没办法直视林语。
预言的那部分灵力给过她birds and bees 的教育,只是现场版,略显劲爆。
心智和身体的既不协调,于她究竟是福是祸,她也不知道。
日子本来可以欢脱的往下继续的,除了邦妮每天要接受一波异世界开关门训练,不过她每次转过头看见盛爻又喝干了一只兔子的血,连连作呕又强忍着不吐的样子,突然很庆幸。
盛爻每天咳嗽的像个巨大的风箱,脸色蜡黄,浑身青紫。亭午夜分,阴阳之气的极盛极衰之时,又死去活来,不成人样。
但是她不要命了一样想活着,这看上去像是个病句,但确实是这样。
邦妮在看到盛爻的疯劲的时候,又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思考。
灵力能让她看懂生死,却不能让她了悟红尘,她不懂身边为什么会有邦妮和林语这样的人,那么努力的想要活着,好好活着,尤其是林语,连带着他周围的人都会觉得,亵渎生命是一种罪恶。
但是也有一些人,比如主张用生气压制死气的林语他小师叔,毫不犹豫的就能用兔子老鼠活着鹦鹉的血,去帮盛爻换取一点点的舒服,却完全不能根治。
进而,邦妮开始想着,如果动物的生命需要尊重,那么植物呢?我们在吃一个胡萝卜的时候,它甚至还活着,它的细胞还在呼吸,还在生活,我们毫不犹豫的把它塞进一个不见天光的地方,它的权利呢?
还有被杀死的身体中的细菌,它们阻碍了人的正常生活是不假,然而,谁又规定,人的生命就比其他生物高贵呢?
我们和它们都是一堆无用的有机质,最终也不过回归大地而已,然而我们却又在不加节制的浪费着能量,所以,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死了也没关系吧?
邦妮暂停了自己的心脏。
她的呼吸停了下来,思考回归灵魂,强行关掉身上所有线粒体。
于是,生物学意义上,她死了。
体温一点点丧失,肌肉一点点僵硬。
然而她没有任何奇怪的感觉,只是自己好像变成了一直鸟,轻飘飘的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
刚开始的时候,世界是极其安静的,声音消失了,画面还在,她甚至还能看见盛爻在极度的挣扎中走下床,摔倒在地上,又挪到她的床上。
然后画面一点点模糊,她看见远处一片黑暗中,有一个小小的光点,然后,本能地朝着天光之处飞舞。
是的,飞舞,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鸟,雪白的身子拖着长长的尾羽,朱砂的喙发出一阵阵悠扬的叫声。
天之为何?其广无涯。
地之为何?流水汤汤。
天地苍茫,唯一川一鸟,孤舟一只,残花一丛。
那凋残的曼珠沙华像是一滩凝固的血泪,里面有一颗雪白的蛋,微微颤抖,开裂,弹出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长得和邦妮倒是有些相似。
那小鸟冲着邦妮叫了两声,然后抖了抖身上残留的蛋液,遵从着生命中的本能,飞向了河流中的那只小船,然后带着船上人的什么话,飞向曼陀罗华的方向。
邦妮突然不管不顾的开始号叫,然后天地间出现无数应和的声音,无数白鸟穿过漆黑的天幕和猩红的河水,飞向远方。
她如此努力的想冲向船上的那个黑袍摆渡人,然而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一层厚重的隔阂,可望不可即。
然而她耳边响起了一声更加凄厉的叫喊。
“何欢!你回来啊!”
她来的时候飞了很久,回去却只要一瞬,就被狠狠的拍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无实质的灵魂居然拍出了实质的波动,把床边的盛爻摔在了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饶是这样,她也没放开拉着邦妮的手。
她看着邦妮慢慢睁开眼睛,突然哭了出来。
被粽子追她不哭,饿死了她不哭,喝药喝血她不哭。
她是被生活磨成的一块钢板,哪里要用放哪里,但是别丢下她,别让她毫无用处,所以被老头子扔掉的时候她哭了,邦妮“自杀”的时候,她也哭了。
“何欢,别死,千万别死,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你外祖会回来接你的,我老头,我老头也会回来的,但是,我们要努力活着。尤其是,能不能别死在我前面。”
邦妮有些没回过神来,刚才她确实有些沉浸了,第一次出窍居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下次该注意的,看了那白鸟的一生,有时竟也会觉得自己是鸟了,她倒是没有庄周的境界,只是新奇而已。
但是盛爻的话让她有些蒙了,死不死的,有什么关系吗?
尤其是,我死我活,有和你有什么关系。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死了?
邦妮的问题在她晃神的时候写在了眼睛里。
盛爻抓着她的手,不那么咳嗽了,慢慢的说,“你知道吗,我们不光要为自己活着,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牵挂着你的,我们总要替那些牵挂,好好活着。”
“你可能不知道牵挂是什么意思,但是,就像你外祖送你见医生,我老头把我扔在这,这都是一种牵挂。”
“还有,这里的‘病人’只有我们,是被扔在这等死还是等着救命都不一定,所以,我不敢一个人活着,日日留心着你的境况,也是种牵挂。”
“我知道生死对你没什么区别,不然你早痊愈了,不过,求你至少别死在我前头。”
“独活,是他人的药,是我的毒。”
盛爻郑重而颤抖的,像是许下一个诺言一样,对着邦妮敞开了自己的心扉,牵肠挂肚,血肉模糊的撬开自己的过往。
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邦妮大概给了她一个我听进去了的表情,然后对着盛爻的过往不不屑一顾。
她觉得这份牵挂无用且堵心,又不想看见点林语式的尴尬。
她能够看出老头子不是盛爻的生父,那么这两个人,大概和历史上的谁谁谁差不多吧。
肮脏而恶心。
人性无本善本恶的区别,全在引导,然而对他人和未知的揣度却近乎本能。很多人自以为清醒,却遵从自己的臆断而放弃真相,还沾沾自喜的以为的到了全部,然后恶心循环,一去不返。
邦妮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接受的信息,究竟想把她引上一条怎样的道路。
但是她觉得盛爻虽然肮脏而恶心,但是说的话还是有点暖人的。
牵挂吗,她看了一眼她灌了灵力还在屋子里盘旋的草鸟,想起了那块半熟的陈皮,突然觉得,这两个字不愧让无数人写了各种缠绵悱恻出来,倒也真是种不错的东西。
她把盛爻弄上了床,抱着她准备睡觉。
让她惊讶的是,盛爻身上居然没有那种让她恶心的气息,反而除了尸毒干净的像一张白纸。
甚至她们在某些地方是相似的。
所以那个老头还没动手,总有一天,他会的吧。
至少邦妮脑子里的知识如是说。
她们都没意识到,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事故,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林语他师傅安详地睡着,床铺不多,其他人此刻都在家里,林语和他师叔,不知所踪。
北城天街在一场波折后,陷入了和往常一样的平静。
天快亮的时候,林语的地板下露出了一个一人宽的小洞,林语悄无声息的爬了出来,瘸着腿找出了高领的衣服,然后用白大褂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一脚深一脚浅走到了镜子前面,放下一点头发遮挡住了一小块伤口。
他像往常一样去查房,然后,站在院子里,拿出两块陈皮磨成墨,用牛皮纸卷了,当成烟抽了起来。
阳光缓缓地把它的触角伸向大地,猩红的血色却扭曲成一幅冷冷的现代化,烟雾里,又是一天。
邦妮的梦中,一个声音慢慢给她讲着一个,很老很老的故事。
传说,天地初分,万物演化,生死初换,然死灵无处可去,遂徘徊人世,非惊扰不显形。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上神感念生灵涂炭,遂炼石补天,取玄龟撑地,然龟与石皆有不足。
无根之水于无光之地缓缓流淌,死灵聚之,又百余年更迭,神隐世不出,仙佛盛行,各司其职,掌四海八荒之要务。不知死灵归处,乃知有此一川泽,忘于诸神,隐于世外。
乃令十殿阎罗掌管此地,无根之水唤为忘川。
忘川畔,生死轮,有摆渡人,不知其名,周而复始,岁亦不止。
有白鸟,传死者情,达生者意,天下各处,无所不至。
有佛祖拈花,名唤沙华。
此所谓,忘川来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