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溪一路想着破竹的事,有些走神,等走到军校大门前,才堪堪停住。
蓝银色的机甲站在不远处,拼命地朝她挥手,括号般的眼睛弯着,看得人心都软了。
越溪走过去,伸手握着破晓的手指,看向陆钦。
眉眼清冷的少年看了她一会儿,移开视线。
最后是两个人一起去的零件市场。
路过那些售卖残缺机甲部件,甚至是残缺机甲的商铺的时候,陆钦抬手,把破晓收回了空间。
越溪没有说话,视线扫过那些和顾客推销着零件的老板,和陈列着各种部件的商铺,思绪忽而飘远。
少年突然开口:“破竹的主人是葛杨。”
越溪停住。
陆钦也停在原地,他的声音很平静,“第六军团一营十四连的连长,半年前,在塔姆尔的防守战役中牺牲。”
越溪眼睫颤了一下,对上陆钦的视线。
身后嘈杂的背景都好像被拉远,两个人所在的空间都好像被抽成了真空,那些讨价还价的人情往来,在这个星球上各个角落弥散着的烟火气,好像都成了遥远而失真的故事,他们踩着的土地,才是真正的世界,他们脚下浸润着鲜血和苦难。
“破竹因为受损太严重,不能继续服役,被列为烈士遗产,拍卖给贵族。”
在战场上幸免于难的机甲本来就是少数,作为遗产成为贵族的展览品,对征战四方,又失去了主人的机甲来说,原本应该是极好的归宿。
可是最后在拍卖会上,拍卖下破竹的,却是亚特·兰迪。
**
越溪回到了迦澈的宿舍。
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的少年站在破竹身边,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它身上的污痕,那些刮痕和刺穿的痕迹因为清洗枪的冲洗,变得更加的触目惊心。
越溪走过去,把清洁枪拿过来,绕着破竹,仔细地帮它清洗掉那些污渍。
然后平静地放下清洁枪:“你和萤火先出去吧。”
迦澈关上宿舍的门,就看到陆钦站在门外,破晓在他身边,圆眼睛盯着陆钦,似乎有些犯难。
迦澈声音很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戒备的姿态。
破竹让这个少年竖起了全身的刺,警惕着整个世界呼啸而至的恶意。
陆钦沉默片刻,就在迦澈守在宿舍前的时候,少年忽然开口:“我不知道校庆表演是他们安排的。”
如果他知道,他不会代替迦澈完成那次机甲表演。
金发少年的手指微抖,然后紧紧握住。
“我答应过他会照顾你,”陆钦转开视线,平静地继续,“所以在知道你受伤之后,才会上场。”
而并非像迦澈和其他人以为的那样,故意羞辱他。
迦澈突然转头:“够了!”
察觉到自己情绪失控的人嘴唇颤动,眼睛红得滴血:“你现在站在这里,说这些话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告诉他他永远不可能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吗?
葛杨哥牺牲的时候,他没有办法上战场为他报仇,破竹被那些贵族当成玩物,当成奴隶驱使,他也没有办法及时阻止那帮贵族,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个懦夫,废物,所有他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最后都会被他弄丢,对吗?
陆钦直视着他。
就在这时,打开的宿舍门打破了迦澈和陆钦之间的对峙。
越溪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进来吧。”
迦澈转身走进了宿舍,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是紧紧捏着,泛了白。
陆钦停在原地,没有进去。
越溪站在门口,平静开口:“破晓的伤不是第二军校的学生留下的,对吗?”
她在破竹身上看到了一样的创口。
会下死手的,根本不是那群学生,而是战场上的敌人。
陆钦,和破晓,上过战场。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看着远方的雾霭流霞。
越溪的心忽而像是被沉重的铅包裹,她听到自己用微哑和平缓的声音说:
“让我看看你的伤。”
陆钦没动。
越溪眸中像是有一团极亮的火焰,倏地被点亮,她憋着火气,一把扯过陆钦的手,翻过掌心。
已经磨砺出茧的掌心,是几条交错的浅浅疤痕。
这只是手,身上只会多,不会少。
越溪手指收紧,耳边仿佛有极其尖锐的,水汽包裹的轰鸣声刺破长空,震得她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音。
怎么会这样?
他才十八,为什么会上过战场?他明明就该和其他学生一样,在军校里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再像真正的士兵一样,奋力抗击外敌,而不是拿命去填补前线守卫的空缺......
越溪突然紧紧咬牙,握住他的手腕,然后咬破了食指。
把血滴在了他手腕上。
陆钦眉心一跳,下意识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滴血,就像是迅速找到了融入的方法一样,片刻之间,就已经消失在了少年的手腕上。而陆钦的手腕上,则多出了一个,如同火焰般,鲜红的标记。
“你做了什么?”
陆钦按着自己的手腕,看到越溪脸色苍白地扶住门框,脸色一变。
越溪无力地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等陆钦想要去找人把手腕上的标记清除的时候,身后的越溪才哑声开口:
“陆钦,你的命是我的。”
她的声音很虚弱,语气却不容置疑:
“不管你什么时候要上战场,你也要给我活着回来。”
陆钦脚步一顿,转身,看见越溪扶着门框走进了宿舍,抿唇,然后转身,离开。
.......
破竹的情况还算稳定,只是似乎丢失了部分记忆,眼神远不如萤火那么灵活,而显得有些木讷和迟钝。
战争给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迦澈安顿好破竹,才起身,“姐姐........”
越溪坐在椅子上休息,食指上残留的殷红让迦澈的瞳孔微缩。
察觉到迦澈视线的人睁开了眼:“怎么了?”
迦澈摇摇头。
他在越溪身边坐下来,看着陷入沉睡的越溪,眸光忽而沉淀出极深的执念。
他什么都没用了,妈妈走了,葛杨哥牺牲了,就连破竹都把他忘了.......
他只剩下姐姐了。
.......
医务室内。
林医生看了一眼那个鲜红的火焰标记,没说话。
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着,领口很放荡不羁地扯开,抽着根烟,像是个痞子似的人斜睨了陆钦一眼:“被人盯上了?”
他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手指夹着,敲了敲桌角,引来林医生警告似的一瞥,男人却是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
“这印记抹不掉的,别白费心思了。”
打在精神力上的印记,怎么抹?”
陆钦抿唇,收回了手:
“这个印记对结印的人有什么影响?”
“没什么影响,”抽烟男人不顾林医生的警告,磕了磕烟灰,“就是普通的契约,你留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