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市宜金县革委会主任何龙华,接待了从京城来的两位领导。
“你们要去方泉公社、胜利大队、土山湾吗?”
两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穿着便衣,可身上却有着军人昂扬的身姿。
何龙华看着手里的介绍信,上面清清楚楚盖着京城公安厅的印章。
“请问,您们是要调查什么事还是什么人?
需要我提供哪些帮助?”
何龙华的态度非常诚恳,热情中带着尊重。
这样的介绍信没有人敢冒充。
人是从京城来的,就让他心里惊怔,何况还是拿着京城公安厅的介绍信。
人直接跳过了市级领导来了他县里,到底是什么事?
何龙华不能问太多,如果是保密的呢?
他必须小心谨慎的接待好。
“何主任,我们对农村人生地不熟,希望何主任派个你信任的人,派辆车,送我们到胜利大队,对接上大队革委会主任就可以。”
两个人中的一个圆脸年轻人微笑的提出要求。
何龙华看了他的工作证,上面的名字:司空空。
这名字,有些特立独行。
何龙华客气的满口应承,起身正想去喊秘书,突然觉得这样的来客绝对不能怠慢了。
自己的身份本来就够不上,如果再安排秘书,就更加不恰当了。
“两位领导来得巧,胜利大队土山湾有一个排长在这次自卫反击战中光荣牺牲。
市里领导带着县武装部已经去慰问过。
我正好也要亲自去慰问一下烈士家属,就请两位领导坐我的车一起去可以吗?”
他决定亲自把人送过去。
何龙华接任县革委会主任前,就是方泉公社的革委会主任。
当初他是越级接手卓华的工作。
市里面考虑到卓华在任的时候班子问题太多,他的案子影响极坏。
没有从那些副职里面选拔,何龙华被市里面看中,仓促上任。
他上任一年多,县政府里面给他使绊子的人一直有。
一个宜金县有十个公社,原来和他关系密切的公社干部见他突然‘鱼跃龙门’,羡慕妒忌恨的更多。
所以,何龙华能稳住阵脚,坐稳这个位置,和当初与尹天水的一次谈话有关系。
当初,何龙华看重县里面的高考状元,留下尹天水单独聊了一会,自己反而从中得益,受到不少的启发。
现在,他和下面公社大队的干部关系,已经融洽很多。
使绊子的人也越来越少,工作已经上了轨道。
今天这样的机会,是给他最好的借口。
叫司空空的圆脸的年轻人,是公安厅稽查科副科长。
另外一个,是他的属下乔明。
司空空和乔明是受苏建新派遣,来调查当年云哲岳父母下放时,他妻子温玉洁在这里生下了他们第一个孩子的过程。
苏建新命令他们不调查清楚不许回京。
两个人是糊里糊涂接下这个任务的。
苏建新在事情没头没尾时,也不能说得太明白。
要求就是调查当年温玉洁生孩子事,发生过什么?遇到过什么事?
还有,要他调查明白和温玉洁一起生孩子的人有多少,把她们的家庭、人名、社会关系整理清楚上交给他。
司空空作为稽查科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事无巨细的去调查。
他窥探到了里面的一丝丝不寻常。
不能问,更加不能说!
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物是人非,要调查的具体事情领导又没有具体目标人物。
他们离京时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想到要去离京城那么远的农村,心里就发憷。
“有何主任亲自带路当然最好,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司空空客气的问。
“我安排好事情需要十分钟左右就差不多了,叫上司机我们就可以出发。
您们稍微等一下。”
何龙华可不敢拖拖拉拉,他让秘书去安排司机,自己去隔壁和副主任简单交代一声。
十分钟后,一辆半新的吉普车上,加上司机坐了五个人,开往方泉公社。
到胜利大队是一条平整的石子马路。
四月初,春风通过车窗的缝隙温暖的吹拂在人的脸上。
“司科,这里的农村看着风景非常漂亮。”
乔明轻声在司空空的耳边说道。
这个季节,麦苗青青长得有半腰高。
油菜花似开非开,桑树枝繁叶茂,麦田旁边是红花草田,星星点点的花蕊在一片嫩绿中特别养眼。
江南的春天,确实很吸引从京城来的人。
何龙华微笑的解释着:
“再过半个月,油菜花怒放,红花草的紫红色间夹其中,蜜蜂开始采蜜,到时候就更美了。
两位领导来一趟我们这里不容易,等工作完成,可以多逗留一段时间再回去。”
司空空微笑点头。
他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少时间,本来以为在农村的这些日子,会很艰难。
可看着眼前的农村春天景色,仿佛有一种自己来度假的感觉。
“何主任,江南的富庶我们早就听说,但耳闻不如眼见,真的会让人流连忘返。
那时候下放到这里的······那些人,应该日子也不会很难过吧?”
那些已经返城平反重新坐上领导岗位的领导、高级知识分子,再用曾经的那些送他们下农村的称呼,已经不适合用了。
司空空及时收口。
想到温校长夫妻能下放在这里接受劳动改造,比那些去边远山区的,不知道好多少倍。
如果这样比较,确实有道理。
“难不难过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深有体会。”
何龙华模棱两可的回答。
原来是高高在上的领导,结果被押送到农村,还要经常挂着牌子接受游村开会批斗。
沉重的板子用细铅丝吊在脖子上,勒出深深的血痕。
不管是夏日炎炎,还是寒风瑟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个时候谁也看不到自己路的尽头在哪里。
身子骨差一点的谁受得了?
吃不饱,吃不好,从不劳动的人,每天要从天蒙蒙亮到农田熬到月亮出来。
对在城市里面生活习惯的领导和知识分子来说,不说体力能不能忍受,就是精神上心灵上的摧残,就够受的了。
这些话,何龙华自然不会说出口。
那是一个不能说的历史。
作为一个从农村成长起来的干部,身在其中,他是习惯了接受的。
一个半小时不到,汽车就停在了胜利大队的大队部门口。
大队革委会主任是个五十不到的中年男子。
他恭敬的候在汽车旁边,看见何龙华,热情的招呼着。
“何主任来啦,快快快,带着客人先去我办公室喝杯茶。”
“方主任,这两位是京城来的领导,他们要去土山湾--做调研,你安排好他们的吃住。
领导有什么要求,你一定要全力配合提供方便。”
何龙华也不知道司空空他们来是干什么的,挖空心思想出‘调研’两个字。
这理由显得高大上。
“好的好的,不知道两位领导是要住在土山湾村子里,和他们同吃同住?
还是住在我们大队招待--客人的房间里?”
宜金县每个公社大队都是有社办厂、队办厂的。
经常要接待外地来的供销员和领导,大队部自然有住的地方和吃的食堂。
方主任吃不准自己该拿什么标准来招待?
京城来的领导,又是县领导亲自送来的,他不敢擅作主张。
“就安排我们住在土山湾的农民家里吧。
吃饭的伙食费我们就自己交。”
司空空当然要住在土山湾,才能接触到村里的人啊!
他一句话就把事情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