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傍晚时,霞光凝聚成衣,从天而降,街上的白色纸钱都映上了金辉色,明明刚入初夏,却仿似进入了萧索的秋,映在人心底的寒凉。
街上站着一人,一身竹青色锦袍并无任何的花纹,静静站着不动,风乍起时,吹着那身衣袍,渐露出腰间的玉箫。
他瞧着街中几个穿着白色丧服的男子低着头,从手中编织的篮子中,一把一把的撒着被映上金辉色的值钱,那几人沿着街道走过,后面则是两人一前一后的抬着一卷席子,席子外露出白底黑靴。
几个人就这么低着头颅,麻木的向前走着。
在这一队人身后,有一个人站在远处,视线紧盯着这一处不放,眸中难掩轻蔑。
这竹青色身影身旁,一人走上前,恭敬俯首,“主子,回去么?”
他从远处人身上收回目光,不知目视何处,只是那一双眸子里甚为深邃,任谁也无法捉摸其中的情绪。
席子里裹着的死人是谁,不用分说,自是昨晚死的极惨的沈秋知,这几人所去的方向是东城门,且沈秋知在长乐府无人,一朝死去,家财变相收入国库,尸体也被移去乱葬岗。
沈秋知是如何死的,应是他方才见到的那个人,那人狠厉的目光他定然不会看错。
且方才那人,面相甚是熟悉,至于是谁的人,他想着应该是陆清离身边的。
不过自朱潮篡位之后,陆清离便不见了。
他曾着人查过陆清离的身份,可惜的是一无所获,由此可知,陆清离在闽国的身份定然是假的,可到底是哪里人,他却没了眉目。
苏拂同陆清离关系特别,令人捉摸不透,谜团藏在他的心中,久久不能解开,他的双臂习惯性背在身后,身姿挺拔,那股子震人的气势越显,身旁的四喜头颅低得更深。
“回去!”如今时机成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四喜应声,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旧地已来人催了好几次,主子都未见,已让他挡回去好多次,可终究不可再拖。
幸好,主子终于松口了。
纪韫最后看了一眼城东的方向,转身朝向街尾的马车,还是苏拂曾见过的那辆普通的马车,只是这马车却不如外表那般,这马车车壁的挡板,是由战场的战车演变的,一般的利器根本穿不透它。
纪韫坐上马车,四喜坐在车椽处,扬起手中的鞭,从长乐府巍峨且沉重的城门处穿过,出了城去。
城东宅院。
黄昏时分,院门被敲响,墨竹心一跳,忙去开了院门,见到的正是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平遥。
“兄长。”墨竹眸中闪着欢悦,欢悦中带着一丝紧张,直至眼见平遥浑身上下并无一丝伤痕之时,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平遥的功力比她强的太多,她担心的有些多余。
平遥伸手拍了拍墨竹的肩膀,示以安慰,便直接开口,“苏娘子呢!”
墨竹将院门关上,这才走到院子里,快步走到正屋内,“娘子,兄长回来了。”
平遥按着苏拂的话进了屋,那一身从外面的风霜萧索丝毫不减,只是这些日子的消失,再归来时,却比在定远侯府时更加沉稳。
她不知道陆清离让平遥做了什么,但心知并非什么简单之事,陆清离突然离去,很多事情都要平遥掌握大局。
她想起今早红缨所说之事,遂即开口问道,“沈秋知的命,是你做的?”
平遥没有否认,那双眸子收敛方才提到沈秋知时那一瞬的戾气,微微敛眉,“这是主子离开之时吩咐我的事,只不过我晚了几日,差些让娘子受了委屈。”
她知道平遥说的是鼓山山脚下的事,可若不是那件事,沈秋知的死因定然会在这人心惶惶的长乐府激起几番波澜。
但她终归好好的回来了。
平遥能为她解决这个麻烦,平心而论,对于她以后的行动倒是有很多好处的。
她点点头,又道,“你该回到他身边了吧。”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陆清离。
平遥的面色稍紧,神情稍有复杂,不过一瞬,仍是中规中矩的回了一句,“是。”他在长乐府逗留的时间够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若再不回去,怕是会误了时候,长乐府大抵不会再有平静的时候了。
此事她心中早有心理准备,不过今日平遥带着墨竹和红缨一走,她势必会缺人手,到时连个传信的人都没有,看来还是得让姚炳快些将魏嫂子带回来了。
她站起身,让墨竹去小厨房寻了红缨过来,这会儿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城门便会关闭了。
平遥趁着这会儿,便开口道,“娘子,墨竹是我妹妹,自然要同我回到吴越,但红缨却不是长乐府的人,若娘子愿意,便将红缨留在你身边吧,终归能帮衬娘子。”
她缺人手是真的,平遥所说她却也有心动之处。
平遥见她踌躇,又道,“这些时日长乐府不会太平,等这战事过了,娘子可备车离开闽国。”至于去哪,平遥没说,但她却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她根本不会去。
红缨这会儿已经进了门,见平遥过来,平日里沉稳的模样却有些局促不安,踌躇片刻,却朝苏拂福了福身子,“让婢子留在娘子身边吧!”
她打量了红缨两眼,她曾带着红缨去过万林书院,一直觉得此事是红缨透漏,可陆清离的为人她也知道,怎会只派红缨和墨竹看着她,不会是红缨,也会是别人。
若是平常,她定然会推拒,可这会儿她正是缺人的时候,便有些犹豫。
红缨见她不出声,便伸手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张纸,她接了过去,是卖身契,名字手印已按在契纸下方。
她瞧了红缨一眼,语气低沉,“你是自愿的么?”
这么一问,红缨却跪下来,朝她磕了三下,“从今往后,婢子的命就是娘子的。”
其实这一张契纸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她仔细看着红缨从方才至如今,忽而叹了口气,“那便留下吧!”
红缨听闻,那张平日无波的脸倒是欢悦,是那种压抑的欢悦,并不张扬,却也不做作。
红缨终究是留下了,平遥向她作别之后,当即带着墨竹离了去。
从平遥带着墨竹踏出长乐府的那一刻之后,长乐府的城门便紧紧关闭,中间毫无缝隙,从明日起以至于之后几月,长乐府都在封闭的状态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