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大郎一声爆喝,直接狠狠钳制住了李铭方的手腕。
他甚至都没有唤上一声四弟妹,而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李铭方原本整个人便微微颤抖着,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被他这般一抓,一个趔趄直接朝前栽倒去,眼瞅着那小腹便要撞到门槛上去。
顾甚微大骇,弹跳而起,像是一只离弦的箭,几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李铭方飞奔而去。
她还清楚的记得,之前姜太师同她说过,说李铭方已经怀有身孕……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李铭方的一瞬间,便瞧见那瘦弱的身躯,已经直接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顾甚微呼吸一滞,她收回手来,站定了身子。
抱着李铭方那人的手不住的颤抖着,他的头低垂着埋进了李铭方的脖颈间。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遭的人一颗心全都跟着七上八下的,惊呼声连连。
呼吸之间,那男子抬起头来,将李铭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大哥……”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喉咙里像是卡了痰一般说不出话来。
姜家大郎此刻已经双目猩红,整个人都处于暴怒之中,“姜四郎,你听到你的好娘子在说什么了吗?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休妻吗?原本我就告诫过你,门不当户不对,李铭方不是良配。”
“你看看你宁愿跪祠堂,绝食娶进来了一个什么人?我们姜家还没有被定罪呢,这个女人就迫不及待的来落井下石了。你现在看清楚了吗?”
那姜家大郎眼中含泪,他死死的抓住了姜三郎的胳膊,像是要将手指掐进他的肉里去。
“你对李铭方掏心掏肺,你看看她,但凡她对你有半点情谊,她今日都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姜四郎!”
姜四郎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他的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依旧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他也没有挪动,只张开着手,牢牢地将李铭方护在了自己身后。
“阿玦,让开吧,我没事的,这里是公堂,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李铭方的声音从姜四郎身后传了出来,她的声音十分地温柔,甚至还带着颤音。可却又格外的有力量,能够让所有人都听得清。
“我正是因为有良心,所以才会站在这里。”
李铭方说着,目光落到了顾甚微的身上,顾甚微鼻头一酸,冲着李铭方摇了摇头。
李铭方却是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她擦了擦眼角,从姜四郎身后走了出来,坚定地朝着堂上走去。
路过顾甚微的时候,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换做是十七娘你,也一定会站在这个公堂上。“
“我李铭方虽然家世不显,但我们一族之人往上数十代,没有一人不是清清白白,铁骨铮铮。我阿爷自幼就教导我,说人活在这个世上,可以无肉无绸无官无利,可万不可无德。”
“倘若谁做了那等有愧良心,有愧于列祖列宗之事,请自挂祠堂门前谢罪!”
“再不济,此生此世来生来世,再不做我李家人。”
李铭方边说边走,这会儿已经到了姜太师跟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抬眼看向了那个令她惧怕的公爹。
“我身子孱弱,不通武艺,在场的每一个人随便加大一点力气都可以勒死我。我很害怕,也想到了我站在这里的后果,往后余生我都无颜见阿玦。”
“三年前,我其实偷偷去乱葬岗找过。”
李铭方说着,强忍着镇定直视着姜太师的眼睛,“我们十七娘,那时候只有十三岁,她还是只是一个爱吃糖的小孩子。她总是喜欢逞强,上元节汴京城里看灯会,高楼雅室都被达官显贵占满了。”
“我说若是我也可以站到高处看烟火,该有多好。顾甚微她便背着我,我比她高,比她重。”
“她背着我在屋顶上飞来跳去,就是为了让我实现自己的心愿。”
“她的阿娘同弟弟死了,阿爹在宫中一年出不来一回,顾家人待她不好,处处刁难于她。她是武功好,可武功再怎么好,那也是一个没有长辈庇佑的孩子。”
“站在那烟火之下,我发过誓我要一直保护她的,虽然从我们认识开始,便是那孩子一直保护着我。”
“我在乱葬岗上到处找,那么多血,黏糊糊的沾在我的鞋底上,血的腥气,尸体那股子恶心的臭气,一直都往我鼻尖里钻。我趴在地上到处翻……伸手抓到的是腐烂的尸体,是发黑的骨头,是蠕动的蛆虫……”
“她是那么好的小姑娘,路见不平一定会拔刀相助,便是一只流浪的黄狗,她都会让出自己的肉包子。”
“我被恶心得想吐,直到现在我还时常做梦,自己就站在那尸山血海当中,到现在我都觉得我的手粘腻无比。我那时候,像现在一样害怕,害怕得瑟瑟发抖。”
“可是我在想,十三岁的顾甚微她会不会也害怕?”
“就因为我们是无人在意的小人物,是心软的普通人……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就可以因为一己之私,随意的抹杀他们吗?她已经没有阿娘了,她阿爹什么都没有做过……”
“甚至查都没有查清,就直接让她变成了孤儿。而她呢?她还是一个小孩子,她什么错事都没有做!她究竟是怎么罪大恶极,才让你们这些人非要杀死她!”
“我第一天没有找到她,我向上天祈求,顾甚微没有死,有大罗金仙将她救了去。”
“可第二天我又忍不住接着去寻她,我怕我没有把她带回家……害得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乱葬岗上。我怕她害怕……”
李铭方越说越是激烈,周遭看热闹的不少人,都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顾甚微红着眼睛,这些事情,李铭方先前并没有同她说过。
她回了汴京之后,一直查案,根本就没有什么时间坐下来好好的同李铭方聊聊。
她想着,就感觉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韩时宴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站在了她的身旁。
“父亲,你指使李畅行刺官家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害死那些人吧,也没有想过会有多少像是顾甚微那样的人会家破人亡吧……就算你想过,你也根本就不在意对不对?”
“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
“就像你拿我来威胁顾甚微,想让她不要继续追查下去一样……到现在这种地步了,你也自大到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们的心情,拿我们来当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心中一点愧疚都没有,那个让你害成了孤儿,那个让你害得死过一回的人站在你面前,你想的却是同她下棋,然后毒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