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出长城,又过一日,前方探马便来报。
虎子亲自来禀告兰芽,说北元王廷派人来迎。
兰芽便悄然吐了口气,将手里把玩的半月溪和观鱼台都交还给双宝,叫收好了。
三阳倒是好奇,自己爬出马车去,高高站在车辕上,向远眺望。回来便连声叫着:“妈呀,不得了啦!我看见那些马匹,像一片黑云似的把草原都占满了,还有他们的旗子,呼啦啦把太阳都给遮上了。”
双宝便瞄了兰芽一眼,伸脚一踢三阳:“别胡说。拗”
兰芽只径自放下帘子,自行更衣。
三阳是头一回见着草原人,兴奋劲儿一时还过不去,便扯着双宝低声问:“按规矩,来接咱们公子的,该是草原上什么级别的人啊?跖”
双宝掂量了一下:“不会是特别大的官儿。按规矩应该是此处部落的酋长,或者再加上一个他们朝廷类似礼部里的中级官员。总得到了威宁海,才能见着他们大汗呢。这是两国出使之事上的脸面,若派太大的官儿来,那草原就等于自降身价了。”
说着话儿,兰芽已是收拾停当出来。双宝和三阳一看便都吓了一跳:“公子何必这么隆重?!”
这回出使,朝廷和大人都极为重视。皇上特吩咐内织造,将皇上龙袍的工程都先停了,先紧着给兰芽做几身好衣裳。大人那边就更是隆重,给准备的蟒袍上的金线绣花,用的都是纯金捻出的线!
公子平素的衣裳已是极好了,这回出使的衣裳就更是耀花了眼。就连那披风内里都衬的白狐皮和紫貂皮,单是那皮子就几乎用尽了女真历年来的进贡。
外人都说,也就只有灵济宫出去的人敢这么穿,睡觉皇上的内库实则都是御马监管着呢,多一件少一件,账本上笔尖儿一歪歪就出来了;若是外人,见都没机会见的。
公子却也知道这些衣裳靡费,有的甚至越制,所以纵然一路北上越来越冷,公子却也没动那些衣裳。可是今儿……竟然都穿上了。
但见那纯金线绣的通肩大红蟒袍,腰配金带,将公子原本清丽的面容映衬得越发玉雕雪簇一般。而那紫貂皮衬里的大披风,领口和袖口出的那一圈风毛就更是好,将公子装扮得一身的雍容尊贵,打眼儿瞧过去竟然都不输给那些王府的世子们。
三阳只跟着瞧着新鲜,上前忍不住摸摸兰芽袖口的风毛。还是双宝聪明,面上神色一窒,悄悄凑到兰芽耳边道:“难道公子认定来人会是……?”
“嗯。”兰芽淡淡点头,吩咐三阳取过使节来,握在掌心。
双宝毫不犹豫也扯过自己的披风:“奴婢陪公子去。”
兰芽抬眸望来,便是清丽而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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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和礼部随同的官员也要一同跟着去,兰芽却含笑按住虎子的手腕:“我纵然是钦差,却终究只是个内官。内官在草原人眼里是个笑话儿,他们瞧不起的,若你们这些官员还大张旗鼓尾随着我去,便只会叫他们更得了话柄嘲笑咱们大明朝廷。”
“你们都安心等在这里就好。双宝陪我去,我们主仆两个都是内官,才最适当。”
虎子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倒是那礼部的官员王泉深施一礼:“兰少监时时处处以朝廷为念,下官赞服。”
兰芽一笑,抱拳而去。
虎子还是追上来,急急道:“若有半点异动,你便给我信号!”
兰芽点头一笑:“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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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带着双宝走向草原大帐。
远远地立在门口的两员武将瞧见了,便一左一右掀开了帐帘。
纯白的毡帐,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毡,遥遥只通向一个方向、一个人。
那人背身立着,这么看过去竟然又像极了从前江南的模样。
兰芽吸了一口气,心下已然再无波澜。回想当初单凭只看见这样一个背影,便会心潮澎湃许久……可是此时,已然心静如水。
她朝左右那两员打帘子的武将笑笑,便迈步走入大帐。
左右看过,便扑哧儿一笑:“这半路来迎客的,本来不该是尊贵的大元汗。可是大元汗既然肯屈尊半途来迎本使,却怎么这样气派的王帐里,竟然只有大汗一人?”
驱逐了瓦剌,巴图蒙克正式定号“大元汗”。只是大明不承认“大元”,认为大元已然覆灭,于是大明的所有书籍全都记录成“达延汗”。
巴图蒙克便缓缓转回身来,目光落在兰芽面上,痴缠良久。却忽地伸手一指双宝:“你,出去!”
此时的蒙克,已然不再是江南时慕容的风华绝代,而是双肩担满了草原的雄风!
双宝便被震得退了半步,却还是死死站定,抬头来瞪住巴图蒙克:“回禀大汗,奴婢乃是陪同公子而来。公子在帐中,奴婢便在帐中;除非公子离开大帐,否则奴婢寸步不离!”
“你说什么?”巴图蒙克眯眼盯住双宝,霍
地迈步过来,身上那纯白的鹿皮大氅呼啦啦翻卷起一层寒气。
他两步跨到双宝面前,碧眼紧眯,仿佛草原上的胡狼一般凶狠:“你再给本汗说一遍!”
双宝惊得又是腿弯一软。兰芽却含笑回眸,伸手握住了双宝的手腕。双宝苍白着一张小脸,黑眸在兰芽面上滚了一圈儿,便重新站定了。这一回,连之前那半步都未曾退。
他抬眸清清静静朝巴图蒙克,便将方才的话又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兰芽这才咯咯一笑:“大汗,这回你可满意了?”
巴图蒙克森凉盯住双宝,然后却缓缓收回目光,进而仰首开怀大笑。
目光骤然转回来盯紧兰芽:“不错,果然是你调.教出来的人。小小年纪,又是个没根的,却一副好胆色!”
兰芽不慌不忙道:“大汗谬矣。这个双宝虽说是伺候我的,不过他却不是我调.教出来的。大汗怎么忘了,他是灵济宫的人呐。灵济宫里的人,包括我,一个一个儿地都是我们大人调.教出来的啊。”
巴图蒙克面色陡然一变,眯起眼来。
兰芽便又瞄了双宝一眼。
双宝吸了一口气:“大汗虎威惊人,方才奴婢也被吓着。不过大汗却不是这天下最吓人的人——我们大人比大汗还吓人不知多少倍,奴婢们在大人身边长大,早都已经不怕旁人了!”
巴图蒙克面色便更加难看。
兰芽适时拦住双宝,咯咯一笑:“你这傻孩子,浑说些什么呢。咱们出使来草原,可不是跟大汗比勇斗狠来的。咱们大明是礼仪之邦,咱们是来通使友好,以理服人来的。”
说着又瞟向巴图蒙克去:“大汗也是,亲自纡尊降贵来迎接我一个小小的少监倒也罢了,何必还这么大的排场?我身边另外那个小孩儿都说了,战马黑压压的占满了草原,旌旗呼啦啦地遮天蔽日……人家知道的,是大汗对我礼数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汗是带兵来打仗的呢。咱们大明和草原之间,打了这么多年,也该打够了。大汗说是不是?”
蒙克走近兰芽,居高临下眯眼凝望着兰芽:“我算听明白了,你自打走进这大帐,口口声声便是你们大明如何如何。怎地,兰伢子,原来你此来是一门心思当真只给你们大明出使来的,对我全无半点情分了么?”
他突然伸手,一把捏住兰芽下颌,迫使她抬眼望向她。
“一别数月,你竟然一点都不想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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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家公子!”
双宝见状便急了,举着使节就要冲上来打蒙克。
“双宝!”兰芽厉声喝止:“你给我站回去!”
双宝紧咬牙关退回原地,死死盯着蒙克,眼圈儿已是红了。
兰芽下颌几乎被他掐碎,她却半点都不挣扎,只是抬眸含笑轻蔑地盯着他:“大汗是想我,还是想我的银子了?我可没忘了当初就承诺过大汗,终有一天会将大汗手中那些形同废纸的大明宝钞,全都兑换成真金白银。大汗此时看着我,就跟看着晶灿灿的金子银子似的吧?”
蒙克眼睛微眯,涌起一股笑意。他的手滑下,却没松开,而是贴在了兰芽颈侧。她捉着她的颈子歪头凑到她耳边:“说得这么笃定……你又打好什么算盘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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