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提供瓷胚和料水,你来作画如何?就画昨天晚上设想的那幅云中龙……如何?我对这个创意可是期待得紧呢!”
常言:道人的名,树的影!秦淮的实力有目共睹——核舟、木雕、玉雕、青铜器,哪一个他不是玩到了顶点?玩到了宗师境界?
正因此,李运对秦淮寄予了厚望,并希望他能像青花大王一样,拉动整个瓷器行业的口碑上涨,让从业者们有更多的动力去创新,让人们更多的认识瓷器之美,让瓷器重新君临天下,掌握全部的话语权。
我泱泱华夏,天下中心,岂有不掌握全部话语权的道理?
闻言。
秦淮凝眸思索。
该选择自己全包,还是分工合作?
这是个问题。
记得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记载:制瓷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细节目,尚不能尽也。
翻译过来就是——别看瓷器只有小小的一个土坯,但实际上要经历七十二道工序,才能变成瓷器,而且这还只是大概的工序,七十二道工序中间的细节程序,只会更多,说都说不过来。
粗略来说,需要开矿——原料选取——原料碾碎——配比碾细成泥浆——泥浆陈腐(数天)——制坯——干燥(数天)——精修坯——泥浆脱水——练泥——拉坯——旋坯——干燥——素烧——上釉——干燥——刷釉——烧制——验品。
总而言之。
制造瓷器属于工序复杂的工业。
从矿坑开采出来的石头开始,经过打磨变成泥浆,再变成泥土,再拉成陶胚,再去融合水与火之力,再上釉设色,其工序之繁琐,想要光靠一人之力,效率太低,耗时太久。
所以从千年前,老祖宗们就会分工合作。
譬如青花大王,就是和【张有生】这位制坯大王珠联璧合,才创造了数万件彪炳瓷器艺术史的绝妙艺术品。
张有生的坯+青花大王的画,相辅相成……
可称得上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也因此,青花大王成为了瓷器艺术上的一面旗帜。
虽然秦淮是很想体验整个流程。
但一开始不易包揽全局。
拣取最擅长的领域,才是事半功倍的最佳做法。
“嗯……我先尝试在瓷器上作画吧。画画这方面,秦某人略懂一二……”
在略微沉吟了片刻后,秦淮做出了选择。
“好!完全没问题,我们都是这么做。当然这个步骤其实是最难的,因为很多大画家,想在瓷器上作画,且作出好画,是非常难的,很多顶级画家,都在瓷器作画上,遭遇了滑铁卢。”
“秦淮老弟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运讲述着顶级画家们的遭遇。
秦淮眸光平静:“这样的话,倒更要挑战一下了!”
“我相信秦淮老弟的天赋,瓷器作画应该不在话下。”
“秦某人不喜谀词,作品出来之后,再说这些。”
“没问题。哈哈哈哈。”
李运和秦淮一拍即合,立刻开始准备。
在准备的过程中,众人也前往工厂,参观并亲手感受一团泥土变成陶坯的过程。
在一个旋转的工具平台之上,一块泥土,被一双巧手,旋转着就变成了造型优美的泥坯。
看到平台旋转。
秦淮忽然开口:“我想起来了,这个旋转平台,或者说旋转工具,在古代称为钧。”
商雅脸上浮现出迷惘:“嗯?钧?为什么称钧?”
秦淮耐心解释:“因为钧有平衡、运动的意思,而这一个步骤,恰好符合钧的引申意义。”
“倒真是罕见词呢。”
“也不算罕见,赵翼《论诗》有云:【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诗句中的钧,就是借这个旋转平台,说明诗家创作的不断发展,生生不息,欣欣向荣。此诗本就是艺术。用在艺术上,也颇为贴切。”
一旁众人略微咋舌。虽然不太理解,但是能随口背诗,出口成章的人,没来由就有一种帅气十足的气质。
不过……
摄影敏锐提出了疑问:“请教一下,这诗前面两句什么意思?”
秦淮声音清朗且磁性:“额……赵翼是很冷门的诗人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这应该熟悉吧?”
秦淮一句句诗脱口而出。
众人目光灼灼看过来,只觉得秦淮英俊的脸上似乎在发光——也不知道是他英俊五官散发的光芒,还是他心里正在散发光芒。
总而言之画风帅气十足。
商雅目光望过来,眼里带着某种无法描述的情意,就像是千万根柔丝,缠在了秦淮身上。本已如秋星般的眼眸,似乎变得更亮。
她嫣然一笑,靠在秦淮肩膀:“错啦错啦,不是谁都像你这样,博览群书,背过两三千首诗的!就好比你的基础操作,对别人来说,却是巧夺天工一样。”
闻言。
秦淮漆黑的眉挑了一挑。
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
“你还是认真解释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吧……”商雅掠了掠耳畔的发梢。
“这句诗的意思是……世界的发展,就像这个旋转平台一样,不停转动,不停发展,生生不息。所以无论是天工,还是人巧,都在日日争新。哪怕是预支了未来五百年新意的创作,千年后也会变得老旧,让人觉得料无新意。”
“因此,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勇于创新,善于创新。”
闻言,众人似乎有所领悟地点头。
李运则是冁颜一笑,颇有些乐不可支:“我发现了,这句诗的第三句,用来形容秦淮老弟,再合适不过了!”
“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哪句诗,可以更恰当形容秦淮老弟的天才!”
“这么多惊艳世人的作品,简直就是未来人,回到现在,预支了五百年新意一样的奇迹!”
李运啧啧称赞。
秦核舟的种种作品,怎么不是‘天工人巧日争新’和‘预支五百年新意’呢?
“当然这也不贴切,秦淮老弟,集众家之所长,糅合几千年的艺术技巧,诗词歌赋背诵数千篇,各种古董艺术品的一切细节烙印在心,真是胸中有丘壑,手下有乾坤。”
对于李运一连串的彩虹屁,秦淮略微错愕,随即嘴角轻扬:“这样的夸奖,清新脱俗,高雅不凡,我大喜欢!”
哓哓间。
本该展示的老师傅也停下了钧的旋转。
他默默看着秦淮的谈吐,心中暗中惊奇。这小年轻知识水平多的嘞!怪不得是贵客!
见状。
秦淮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搅和师傅了,您请展示。”
老师傅笑意呵呵摆手:“我也挺喜欢听文化人讲话嘞!有意思,我一直只知道叫轮车,原来古代叫钧。甚至还有诗!诗写得蛮好!”
老师傅笑着点头。
见众人目光聚焦过来,他便又开始了展示——
轻踩踏板,轮车辘轳转动起来。
老师傅全神贯注,进入到了拉坯步骤。
辘轳飞旋,泥团像是在跳胡旋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停时。最后回看胡姬轻舞处,天工艺术翩翩来——
老师傅熟练得‘胸有成竹,只是轻轻捣开泥团,再双手鞠捧,泥团就变成了一只圆圆的碗,那碗口浑然如一只完美的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光滑无比,堪称绝妙。
老师傅随手一捧,陶碗就放到了一旁的案上。
紧接着又拿一块泥,脚下轻踏,辘轳旋动,双手并拢,虎口靠近合捏,泥团就变成一只长颈瓶……
其圆润优雅,仿佛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又仿佛泥团前生就是一只长颈瓶,一只圆碗……
这个过程美妙极了,因为辘轳的每一次旋转,泥土都在蜕变,最后变成一件优雅美丽,毫无瑕疵的艺术胚子!
老师傅抬起满是皱纹的额头:“这就是拉坯的步骤,贵客要体验一下么?”
“老师傅,我来试试!我来试试!”
商雅兴致勃勃坐在工椅上,学着老师傅的步骤,一脚踏在轮车的脚踏板上,抓起一块泥料,砸在平台上,随即脚踏踏板!
轻轻一踏,轮车辘轳立刻转动起来,旋出一圈圈的漂亮的‘残影’,泥块也随之飞旋。
机器开动,只需用手在泥块上施力,就能改变泥块的形状,捏出形形色色的造型!
一想到自己即将创造一件艺术品,商雅便表情严肃,并忍不住轻哼——小心翼翼踩下踏板,并在一次次的尝试中,放缓平台的旋转速度……
熟悉了片刻后,商雅心中理清了操作步骤。
觉得有点把握了之后,她便煞有介事,动起手来。
然而……
然而……
刚才在老师傅手中柔顺无比,仿佛自己变成碗和瓶的泥土,一来到商雅手中,却变成了‘古今不孝第一’的大犟种,哪哪都有自己的想法!
明明手捧着要创造出一个碗,但是那碗壁却歪歪扭扭,像是生了毒疮,时不时肿起来一部分。
碗口在旋转中变成了一个扭曲变形的塑料项圈……最后,好不容易立起来的碗壁,好似耗尽了全部力气,干脆直接塌陷……
它不玩了,直接摆烂变成糊不上墙的烂泥!
商雅的勃勃兴致,也在一瞬间气馁,如被扎破的气球,瘪成了一片皮囊……
“哎呀哎呀!太难了!太难了!看起来简单,谁知道这么难!!!”
商雅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忍不住大肆吐槽。
“还是得让我老公来!老公,你来教训一下它!”说着。
商雅丢下泥团,落荒而逃……
“行,我来试试。”
秦淮洒然一笑,大大方方坐下,脚轻轻一踏,泥便旋了起来。殴打刚才的烂碗,重归一团。
商雅忽然哑然失笑:“殴泥匠厉害呢!”
秦淮嘴角微微一抽:“……”
什么欧尼酱……日系play不要带到大庭广众之下啊。
偷偷的玩……
见秦淮表情迷茫,商雅轻笑着解释:“殴打泥团的工匠,简称欧尼酱!”
秦淮:“……”
这奇奇怪怪的谐音梗竟然无言以对!
他没有接话。
目光聚焦在眼前的泥团上。
一双修长的手指在泥上抚动摸索……
旋转的陶泥,温顺得像是含情脉脉的猫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拱起了形状。
随后。
那优雅的双掌一拢,往上轻轻一揉,一块陶泥,竟然转眼变成了秦淮的形状——细颈圆腰的小颈圆腰瓶,俗称玉壶春瓶。
瓶身造型优雅,好似美女提着裙裾准备翩翩起舞。
李运看了几眼,忍不住啧啧称奇:“秦淮老弟的造型和审美,果然与众不同!”
秦淮是天才这种话,他其实已经说烂了。
这人在艺术上的天赋,简直牛得一塌糊涂!一塌糊涂!!
更致命的是,刚才塑造出来的小瓶,其实还有渊源——是宋代一款颇为小众的款式,如果不是专门制坯的大家,恐怕不会钻研,因为难度不小!
可秦淮却能随手捏了出来。
由此可知,秦淮对各个时期的瓷器艺术品,了解得颇为透彻。
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见识,如冰山一角般蔚为壮观!
何等可怕?
这不仅仅是天才了,而是勤奋刻苦的天才!加上过目不忘,诵背成常……
总而言之就一个词:六边形战士。
李运深深咋舌。
秦淮并不知道李运在心里把他夸赞了一百遍。
他又在鼓捣其它造型了——
那旋转的泥团,经过他的手掌和手指,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一个造型极为美丽圆润的玉壶春瓶……
取下。
放在一旁。
一块块泥团,排着队就变成了胆式瓶、摇铃尊、天球瓶……
每一个瓷坯的造型,标准精准,却也充满着独属于秦核舟的艺术审美和截然不同的灵动,仿佛是在风中翩然起舞。
光看着陶坯的形状,就能想象出烧制、上釉、设色后的美轮美奂。
此刻。
就在秦淮聚精会神拉坯时……
一旁的刘锡德老爷子……眉梢已经不经意间挑起来了。
那表情惊讶且意外,甚至有几分异样的光泽,身体也微微前倾了一寸,细微的动作,仿佛是一个宗门长老,在外边遇到了一个野生的天骄。
‘恨不得早没遇到,且恨不得想要收为弟子’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小年轻,可惜不是我的徒弟!!”
刘锡德老爷子心中萌生一个念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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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下面几章写得好,但我要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