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拔出,真是一柄好刃,拔出来,依旧雪亮锋锐,血珠不绝滚落之时,铿锵打落在地。
唐安低眉看着掌中的血水,伸手一抖,画卷完全展开。
芙蓉花灼焰绽放,花树下是一抹倩影,风姿绰约,仅可见一双如寒星般的明眸。
对面的花束下另是一道青影,想靠近而远远相望。
画卷随风飘落在地,被血打湿,笔墨淋漓而深蕴情愫的画卷被鲜血浸透,瞬间触目惊心。
潘玉倒在地上,在他出刀的那一瞬,唐安既不意外也不显快速,仍同她习武之后每一次都准而狠。
只两指夹过那匕首,劲力一出,潘玉那一只手便即不受控制地反过方向,朝自己的腹中刺去,只于柄手在外。
“姑娘早有防备?”
潘玉一张脸全无血色,牵着嘴角艰难的问道。
唐安一点点看着画上的人与花渐渐模糊,仍是波澜不惊的语调。
“你是人,只要是人,我就防备。”
“我以为、我以为……”
潘玉死死望着唐安,鲜血自他嘴角漫出,他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唐安不疾不徐,“真也好,假也好,都不足以挂心,不挂心又岂能被欺骗过去。”
“身份是真,两年前已在此无,确无武功。”
潘玉明亮纯良的眼眸开始暗淡,每吐一个字,他身上的青衣就被染得更血红。
“只是、只是两年暗中练习出刀、刺入更快更准……更真,我一施手,到底是功亏一篑。”
唐安冷漠的垂视他,无悲无喜。
潘玉眼神暗淡,却依旧不含杂质,但终究不像原先美玉一般温润生辉。
“败了也好,败了也好,如此我不欠姑娘,勉勉强强还算问心无愧,也没有辜负了初意。”
“只盼、只盼姑娘保重,这一次没有被骗过,应当…应当以后也不会,姑娘保重……”
潘玉不再挣扎,倒在地上,眼中晃动明灭不定的光芒,最后望了眼天。
他没有看唐安,往日所见所闻又好似在眼前许许的展开。
他勾起嘴角,却闭上了眼。
“以为能钓出大鱼,却没想到是条杂鱼。”唐安垂落被擦拭干净的手,似略带可惜的自语道。
而她在对方闭气之后才说出这真心话,她觉得已经算是报答对方尽心尽力的几餐饭。
是报酬,那么就已银货两讫。
唐安自想,自己这也算问心无愧了吧。
她转身走了。
如同前几日一样花瓣轻柔的洒落,微风被染成香风。
再飘零在地,却不是娇艳的花在青石地板辉映,而是被打湿,浸透在那一具渐渐冰凉下的躯体上。
陆天随走出,看着这一幕,摇头长叹。
唐安已是无所顾忌地走出这座古宅院,堪称大摇大摆。
却没有陆天随所说的太多的人畏惧她,更有太多的人要趁着一线时机出手,出现的只有心腹属下。
对上绝音轻轻摇头,唐安倒不失望,“隐藏的深或者就此收手,保住的是他们自己的命,回京。”
无问牵出骏马,唐安纵身一跃。
她何曾受过伤,只是到底白折腾了一趟。
五天后,京城外。
数道城门前排成几条长龙,官兵维持纪律,人人不敢冲撞。
再有世家子弟,显贵人家,雕花宝马依次的进入。
而在其中的城门前,把守京城各大要道的长官都是恭敬的侍立在一旁。
唐安一勒缰绳,飞奔的骏马便即减下速来。
平西王上前拱手,“辛苦指挥使了,如今江湖草莽人等尽数臣服,庙堂与江湖再无隐忧!”
唐安居高临下的俯视满带笑容的平西王,“有劳王爷相迎。”
“哈哈哈。”平西王昂首望着唐安,这副仰望的姿态并不有损他周身的贵气,他朗声笑道:
“迎接立下大功的指挥使归京,是本王的荣幸!”
唐安修长的剑眉一抬,星眸锐利,“王爷既这般说,那就得罪了。”
在平西王还不解要开口询问之时,巨变来得如此之快。
唐安手中的马鞭骤然打出。
平西王脸色大变,一跃而避。
纷纷挺起兵刃的城卫军见是锦衣卫指挥使和当朝王爷打斗起来,都是不敢上前。
其中的长官脸色苍白的都要晕厥过去。
但也没有给他们多少惊恐的时间,因为剧变来的如此之快,结束的都更快。
唐安所持鞭梢在空中一个起伏,“啪”的一响,并没有打伤平西王,轻轻拂过他的双肩,就已是点了他的穴道。
平西王顿时木立在原地。
“本王好意相迎,虽没有奉旨前来,大庭广众之下,指挥使对当朝王爷出手,岂非以下犯上,藐视皇族威严!”
平西王在瞳孔猛震之后,冷静下来,不失镇定的呵斥道。
唐安只是横目一扫,“王爷特来迎接,微臣便亲自恭送王爷回府。”
“放肆!皇家威严岂容你损害!”平西王心中下沉,心思极力转动。
唐安已是随手一扫,绝音落在平西王身前,硕大的麻袋从头盖下。
无问一提他的肩膀,将人随便塞进了一辆简陋的马车。
看了眼木头般待在原地,只是一个个如丧考妣的长官。
唐安直接一挥马鞭,一行人气势汹汹的直奔平西王府而去,都不着急先去皇宫复命。
唐安冷眼扫过那金字王府匾额和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迈过这高大门槛。
身后的锦衣卫尽数涌入华丽恢宏的王府,所做的只有一个字“搜”!
王府自然有护卫军,但又哪里是以一抵十甚至敌百的锦衣卫对手,通通被拿下。
再有后院中的王妃侧妃被伺候的人团团围住而来,雍容华贵的王妃却不及以大势压迫,直接被拿下。
菁柔提着裙摆,神色惶然地奔出,在看到为首面色冷肃的唐安,扑上前便跪倒却一句话不及说。
绝音上前一步,随手一挥,都不用碰到她,菁柔便毫无反抗之力地整个人横飞倒去,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整座王府被翻找的天翻地覆,人翻马乱,隐藏在密室的密信与各方势力的来往证据全都不差的交到唐安手中。
以往的自已被销毁,可这近期的自己的后招,平西王被唐安打个措手不及销毁和转移走的机会再也没有了。
唐安本就被个各方人马盯住,这毫不加以遮掩的行动,自然瞬时间就传满京城。
唐安又已是从王府直奔皇宫而去。
皇帝翻着唐安呈去的各大秘报,面色阴晴不定,最后他放下,看着唐安面色转缓。
“早知平西王狼子野心,但终究朕与他自小情分非浅,却终究身份变化,一去不复返了。”
“陛下是君,平西王是臣,本是他罪该万死。”唐安整个人犹如被寒冰雕琢,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的感情。
“平西王与江湖来往深切,是以他朝廷王爷身份为纽带,才将天元教和魔教勾连在一起,近年来犯下的案子也都是为了牵扯住微臣注意与精力。
更是相助魔教潜入京中盗取皇宫的玉珏,欲谋取域外前朝的宝藏。”
皇帝长叹道:“整个江湖对你恨之入骨,你所在是所有人的共同敌人,平西王与武林合谋,江湖妄图不再受朝廷的辖治。
而朕没有你这最值得信赖也是最有用的心腹,以强势手段压制的群臣都会纷纷涌动,届时整座紫禁城暗潮涌动,朝纲不稳……”
皇帝凝神注视着唐安,“你对朕太重要了,而对他们威胁太大了。”
唐安垂目不语。
平西王终究以暗中意图谋逆,出卖朝堂利益贬为庶人,赐死!
死牢中,行刑前,平西王终究求得了死前入宫一见帝王。
“朕对你不薄。”金銮殿前,皇帝立于高台上,天子威仪厚重。
本是跪在地上的平西王无视御前带刀侍卫的环视戒备,慢慢的站起身,声音嘶哑。
“那又如何,你一直防备着我,你我祖父同为皇子,两代之后你是天子,我对你俯首称臣!”
平西王满含不甘,“我的子孙会一代又一代的被削弱。九五至尊、天下共主,来这世间一遭,既然如此接近,怎么能不放手一搏?!”
“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皇帝并不动怒,“所以你输了,并且大错特错,平西王一脉终究在你这一代断绝。”
平西王死死地咬着牙,他目光骤然一转,落在立于皇帝身后一步的唐安身上。
“本王是失了你这个天大的好帮手才大业难成,又哪知不过几年前一个黄毛丫头会成为武功天下第一,满天下黑白两道的无冕之王!”
“你可知当日你求救,是本王先发现你,本王先让马车停下,你报恩却是报错了啊!”
皇帝眼神一沉,侧目看向唐安。
平西王看到这一幕,放声大笑,“轻笙你这么好用却是把双刃剑,握在手中,以为天子之剑,替他统御四海,但有朝一日太过锋利,岂非伤人伤己?!”
“况且你虽为女子,但终究权力如此之重,女帝!这几千年来也不是没有的,哈哈哈哈,你们两个终究要一个不得善终的来陪本王,本王且先等着!”
充满恶意的大笑声戛然而止,却不是他人先动手,平西王自己一掌毙在心口上,昂天喷血,直直倒地,到死也不曾后悔而臣服。
这具生前显贵,死后不过是带罪之身的尸体被拖走,最后一抹血色也被擦除的干净。
尚书房中,唐安垂首立身。
皇帝高坐龙椅凝望着她,目光落到她腰间的银鞘长剑上,突然问道:
“这柄剑到你手上已有六七年了,可用得钝了?”
唐安意简言概,“不曾。”
皇帝看着她,又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唐安神色不变,“无稽之谈而已。”
皇帝盯着她,一拍御案大笑,随即亲自拿出天子宝剑,走到唐安身前,双手交给她,肃穆道:
“朕钦赐指挥使尚方宝剑,你之言,便是朕之令!轻笙,朕信你。”
唐安双手接过,“愿为陛下手中剑。”
她的语气依旧漠然平稳,所说之话与当初入安王府不久时似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直到往后三十年间也不曾变化。
皇帝终究克制住为帝者的猜疑,一直放权给唐安,以锦衣卫指挥使这几十年间不曾变过的职位,替他维护着这疆域万万的天下。
曾与外族开战,甚至被外族联合围攻,被强势镇压的内臣也在此期间动乱,内外皆乱之时,唐安亲率锦衣卫分作两股势力,镇压内乱。
对外族来袭或是直接杀敌方高层、将领坐镇行军的高官,甚至王族子弟,哪怕层层保护吞烧粮草,以少胜多,给天下一统添了一大股助力。
在这上位近四十年后,皇帝驾崩,锦衣卫指挥使去向无人所知。
本是已有腐朽之象的大业王朝,在安王登基后蒸蒸日上。
永安帝被后世推崇,乃为千古一帝,国家领土在他在位期间,是为全史最为广袤,更是王朝权力一统。
上行下效,政治清明。
皇帝与锦衣卫指挥使君臣相携,一个持天下权柄,以仁和治天下。
手中却紧持最为锋利的利刃,一生杀戮不计其数,却因此开创了太平盛世,贪官污吏少之又少。
因为在这一方太平世界中,世人都知道,其上有一片人间炼狱悬挂着。
永安帝名垂青史,锦衣卫指挥使在他一生光辉中,纵使无人知其真实姓名,她的光芒却从不曾被掩盖。
古史有云:大业王朝,锦衣卫指挥使,为杀星降世,历经万万杀戮,终为不朽。
这玄异的正史记载,更给这一生铁血冷飒的女子笼罩了一层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