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国宴。
以前她不过是个员外郎夫人,才四品诰命,最多就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参与一次大明宫的赐宴。
但那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哪里像今日,她可以堂而皇之的坐在厅殿前列,一边应付着一众内外命妇的攀谈,一边还可以亲眼看着贵妃女儿的端庄仪态……
太后和皇后去了外殿,内殿诸人自以贵妃为首。
而吴贵妃素无德行,不得人敬重,因此此刻大殿内百数位妇人,都奉元春为中心。
而她和贾母因坐在元春下首,自然也是焦点般的存在。
王夫人就发现,以往那些王、公府邸,素来眼高于顶的当家太太们,对她和贾母皆十分亲善友睦,言语间颇有奉承讨好之意。这在以往,是不可思议之事。
早在十数年前,京城高门间就有一种说法,开国四王八公这十一家,除却北静王府等二三家,余者,皆没落也。
这里的余者,自然包括贾府。
所以,哪怕她也是公门当家太太,也自知比不过那些如日中天的权贵命妇。
谁知这才一二年时间,贾家竟一连跳跃两次,再次成为这座帝国京师数一数二的尊荣门第!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养了一双好儿女……
女儿是贵妃,儿子是亲王。!
王夫人现在想想,仍旧有些难以自已。
她都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老天竟能给她降下如此福报。
至于儿子变成皇家人这一点她一直没想通,但是那又何妨。儿子一定是自己生的,只是他衔宝玉而诞,天生注定有大福报,所以上天才会如此安排。
自己作为他的母亲,自然不能破坏他的福分,只需要看着他尊荣富贵,最后沾沾他的光就行了。
管他是宝玉还是靖王,反正是我的儿子……
想到这些,王夫人面目红润,眼角含春,笑意盈盈的与旁人说着话。
忽闻边上一人道:“你们听说了么,太孙殿下被人推到湖里淹死了……”
这人的声音颇大,以致于大殿内各自交谈的人都差不多听见了,纷纷看了过去。
惊骇者有之,不信者有之。
毕竟对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们来说,储君就是仅次于圣人的尊贵存在。她们大多数,都不知道太孙身上有何猫腻。
太孙遇害,是否太过于夸张?难道刚刚平静了两三个月的京城,又要变天了?
“是真的!外头都传开了,他们都说,说是靖王想要篡位,所以才谋害了太孙……”
那人说着话,还特意瞧着元春、贾母和王夫人三个一眼,似乎生怕她们听不到似的。
其他人听到这个说法,纷纷沉默了一下,心里却已经多信了一大半。
靖王得太上皇宠爱,独揽朝政,势力庞大,这一点连她们都基本知道。要不然,她们也不会巴结王夫人等了……
就算不知道,上午的时候,崇德殿外头那山呼海啸一般的歌颂声她们在里头可也听见了。
乖乖,满朝文武歌颂的只有太上皇和靖王,却将太孙都略过了?她们心里当时就觉得诧异疑惑呢……
谁知道,这才半日功夫,太孙竟然就出事了?
这不是靖王做的,她们都不相信。
除了靖王,谁还敢谋害太孙?
靖王,果有不臣之心!
只是,靖王这么做,就不怕太上皇处置他么?
是了,太上皇老了,精力不济,只怕就算是他老人家,也不大管得了靖王了……
抛开这些妇人们的谋算,元春等贾宝玉的亲眷皆面色骤变,神色紧张起来。
谋害太孙是何等重罪她们都明白。哪怕是元春这等知道四皇子身世的人,听人这般议论,也不由为贾宝玉捏了一把汗。
元春当即命令自己的心腹太监去打探消息,回头还没想好如何打断众人的非议,就听外头太监通传:
“太后驾到。”
“皇后驾到。”
元春连忙起身,领着众人相迎。
太后冷眼不语,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过殿内,来到最上首。
“方才是谁在这里,说靖王谋害太孙的?”
太后转身之后的第一句话,就令殿内之人噤若寒蝉,许多人都将目光扫少之前第一个说话的人。
那妇人立马吓得面目皆白,忙的跪下道:“太后,我没有,我没有说是靖王谋害太孙,妾身只是听宫人说起太孙落水之事,所以……还请太后明鉴,妾身真的没有说是靖王谋害太孙的啊……”
“掌嘴!”太后却显然没有心情听她辩解,未等她说完话,就冷声一喝。
太后身边的一木讷内官便慢腾腾的上前,在那妇人不敢躲避的惊恐神色下,“啪啪啪”左右开光,就是五个嘴巴子。
别看这内官木讷,下手却是狠厉,根本不管那妇人的身份,几下就将其脸都打的通红。
妇人虽当众受辱也不敢露出丝毫不满。她此时也是后悔,怎么就忘了太后是靖王的嫡亲祖母,自己之前的话落到太后耳中,怎叫太后不生气?
如今只是挨几个嘴巴,她很庆幸。
她确实应该庆幸,若非今日是太上皇的寿诞,太后不欲重罚,否则,敢诬蔑她的乖孙,便是将之杖毙对太后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你们听好了,太孙落水之事本宫已经令三司亲自查办,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要是再敢妄议此事,一律杖毙。”
等内官走回,太后那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便响起。
虽然令众人心生畏惧,赶忙应“是”,却也算是印证了那妇人的话。太孙殿下确实出事了……
出了这等事,宴饮的气氛自然全无。
满殿的尊贵妇人们一个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默默回到位置上坐下,也不敢再说话。
气氛安静的可怕。
只有上头皇后等人偶尔与太后的轻声问答,其他人,再不敢贸然开口说一句话,生恐触及太后的霉头。
一些心思多的人,心里就开始盘算。
以前的时候,太后独居寿安宫,除了宠爱云霓郡主,万事不理,鲜露威仪。
以致于很多人都差点忘了这位老太后的存在。
如今却突然发现,太后的威势竟如此之足。她们以前常去请安,在她们眼中无比端庄威严的皇后娘娘,在太后面前也是规规矩矩,安分守时的很。
是因为以前的太后太慈祥和善让大家忘了她的尊贵,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呢……
是了,传言太上皇龙体有恙,恐龙驭之日不远,待到那一日,太后就是整个天下,最有威仪的人。
而靖王又是太后唯一的至亲血脉,太后定然是想要扶靖王上位的……
难怪太后突然强势起来。
想到这里,她们心里不由一凛,敬畏之意再生七分。
这是必然的大势,无人可以抗衡,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就在大家静默无声,各有所思的时候,忽见一个小宫女几个快步至当庭,面对着上首噗通一声跪下,叩头道:“启禀太后,奴婢知道是谁谋害的太孙殿下~!”
所有人的目光皆向这个大胆的宫女投去。
这个宫女不要命了么,这个时候跳出来说这个,一个不慎,非死即灭族的下场……
太后也是眉头一皱,抬头看向她。
“秀容姐姐,你……”
太后身边,正想方设法想要使得太后展颜的云霓回头,看见自家秀容姐姐这般也吃了一惊。
秀容姐姐怎么了,连她都知道这等事不是她们小孩子家可以参与的,怎么秀容姐姐比她大几岁,还不知道这个规矩?
这要是出了事,连我也护不得你哦……
太后身边的老宫娥附耳在太后身边说了一句,太后点点头,便看向霍秀容,问道:“你说你知道是谁谋害太孙,你是如何知道的?又是谁害了太孙?”
“回禀太后,奴婢本是罪臣霍家之女,因受云霓郡主厚恩,收入王府为奴。
今日晌午,奴婢送郡主回馨宁宫午睡之后,为打发时辰奴婢斗胆就四处走了走,走到后花园之时,因见那边安静的异乎寻常,奴婢便疑惑。
今日太上皇寿典,乃是举国欢庆之日,熙园内更是人流繁复。后花园中纵然清静些,也当有宫人来往送东西取物经过才是。
虽然如此奴婢也未留心,只是却远远瞧见两个太监托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往园中而去。
奴婢初时还以为是太监们偷盗,不敢靠近惊动,只远远的瞧看,然后才发现他们藏的是个人。
他们将那人拖到湖边给扔进了湖中……”
霍秀容跪在地毯上,娓娓道来。
太后沉声喝问:“你既瞧见,当时为何不说?”
“太后恕罪,奴婢当时害怕,吓得躲在假山里不敢出来,直到过了许久才慌忙跑回馨宁宫。
奴婢原本不知道她们害的是谁。
只是刚刚过来的时候,才听到竟然是太孙殿下遇害。那些人竟然还说什么是靖王的护卫做的,可是奴婢看的明白,谋害太孙的分明就是两个太监。
靖王殿下乃是郡主的义兄,而郡主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就是拼着一死,也不能让靖王殿下受此不白之冤,因此斗胆向太后陈明此情。
奴婢发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对不敢有半句虚假,要不然,就叫奴婢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太后眼睛眯了起来。
这个女孩子她有点印象,毕竟以前是有些身份的,她也见过。
没想到,霍家落难之后,她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还适应新身份适应的这么快。
瞧她刚才一口一个奴婢,当真是个宫女样儿了。
不过也罢,她的心思太后一眼便知。
她是想要借着这次立功,重新翻身呢。所以,她才会一开口,就将自己的身份先介绍一遍。所以,她才会表现的那么忠心耿耿,她是知道靖王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她这么说,自己一定会相信她的。
“若果如你所言,那两个奴才当是谋害太孙的凶手,你可认出他们是谁,哪个宫的人?”
“启禀太后,奴婢虽不认得那两人,不过看其中一人装扮,也非寻常小太监,若是让奴婢再瞧见,一定能认出他们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