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件贾琏使用过的翡翠花瓶应声而碎。
王熙凤满面怒容的坐回皮毛大椅上,寒着声儿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地上跪着的婆子道:“回琏二奶奶的话,都是真的,那沈姨奶奶这会儿正在内院里亲自发赏银呢……”
“放你娘的屁,明公正道,家里哪儿就多出了个姨奶奶,我怎么不知道?”
被王熙凤一声厉喝,婆子吓了一跳,赶忙掌嘴道:“是是是,是奴才说错了话,是那野女人,是那野女人正在院里收买人心……”
王熙凤这才“哼”了一声,问:“发了多少?”
“内院伺候的,每个人发了一两银子,外院伺候的每个人五百,另外管事的,每个人再多得一两银子……”
“呵呵呵,还真是有手段呢……你得了多少?”
听得王熙凤阴测测的声音,婆子头埋得低了,却不敢撒谎,“得了,得了二两……”
王熙凤便道:“二两好啊,都赶得上家里正经姨娘一个月的月钱了,你得了她这么个大赏,回头就该去给她磕响头,立誓效忠,然后回来对付我了吧?”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把银子给送回去,还请二奶奶饶我这一回……”
婆子磕着头,心都在疼。
二两银子对王熙凤等主子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对她们这等奴才来说,可是一笔巨款。
但是没办法,王熙凤管家这么多年,她的手段大家都是知道。要想保住小命,就得舍弃这笔银子。
“送回去就不必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我可不想你背地里诅咒我。
不过,要是回头让我知道你敢帮她做事,或者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可仔细看我能不能治你。
呵呵,前些日子你们琏二爷哭天抢地,求爷爷告奶奶,最后才从老太太屋里偷摸出两万银子,这才得以把大老爷的丧事办了。
如今他随便从外头带回的一个女人,出手便这般阔绰,你们说,要是老太太知道了,她老人家会怎么想?
到时候别说你们这帮狗奴才小命难保,就连琏二,也休想讨得好来!”
婆子一听更是磕头如捣蒜一般,连连告饶。
王熙凤见镇吓住了她,再问了几句话,就将其赶了出去。
平儿见王熙凤怒气难消,不断的咒骂,走上来劝道:“二奶奶,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罢了,二奶奶之前不是就知道的么,怎么突然就在意起来了?”
“你知道个屁,他要是在外头,便是随便他养一窝蜂的姨奶奶姨爹爹老娘半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是如今能一样吗?
你难道没听见,人家是怀着身孕,奉了‘圣旨’这才进门的。
哼,等她彻底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你和我就该看她脸色行事了。万一她要再生个男丁,你瞧着吧,到时候家里面上到老太太,下到奴才们,没一个肯为我们说话的!”
王熙凤寒着声音,眼神锐利,明显在暗中计议什么。
平儿叹了一声,她自然也明白王熙凤的顾虑。换在以前,她也会担心,也会愤慨,但是现在她觉得,她们两个人都没资格去在乎这个了。
没办法,平儿就是这么三观端正的女孩子……
“那二奶奶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呵呵,你说那女人一个人住在外头那么久,谁能保的准,她怀的便是贾家的种?”
王熙凤眼神轻蔑的道。
……
荣国府,荣禧堂。
自贾政回到京城之后,发现一切都变了。
宁荣街内,每隔十步便会有两名身着明晃晃铠甲的军士伫立,让刚刚乘着轿子回家的他差点吓一跳,还以为是京城风波未熄,贾家被人看守起来了。
然后才知道那并不是,而是他那曾经的宝贝儿子的卫兵。
怀着复杂的心情见过了贾母,又回部里汇报了工作,才算是完全明白眼下的局势。
然后他也不知道是该大喜还是该伤心。
应该算是喜事吧,贾政看着堂下对自己越发恭敬,不断地说着恭维的话的贾雨村,心头暗道。
他才回京几日,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昔日的同僚来拜访他了,这是贾雨村第二次来。
“哈哈哈,有一事倒要先恭喜世叔。愚侄得知,朝廷有令世叔坐镇工部为副职之意,听说已经作准了文书,只怕等送丧的人回来,部里就会用印调遣了。
愚侄今日正是为恭贺世叔再度高升而来。”
贾雨村满面笑容的看着上首的贾政,心头却在感慨人之命运,无可相比。
就像他,寒窗十数载,宦海又是十数载沉浮,才做到三品职位。
但是贾政,一个身无功名的人,只是出生优越,一开始就在中枢做官,工部主事,到员外郎,一直安安稳稳。
后来又得益于女人之势,被破格提拔为一省学政,便已经是三品。
论理,以贾政的才学,做到这个位置已经是封顶了才是。
谁成想,人家不但女儿尊荣,养的儿子更是不得了,竟是皇嫡孙?以致于其连学政官都没点满,就被召回京城,要真正的坐镇中枢了。
工部副职,指的是工部侍郎。正二品衔,绝对的中枢干臣,手握大权。
这还只是开始,有个那样的养子,将来再进一步,位极人臣也不是难事……
贾政神色一动,道:“雨村所言,可是属实?”
刚进京的时候,他还有些忐忑,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听了那么多好话,他也彻底安心,甚至对于自己还会升官,也有预感。
只是不知道会升到何处去。
若是能就在老部门里升迁,那自然是极好的,也不用离开京城了,多方便呢。
……
送别了贾雨村,贾政心情越发愉悦,听见贾母唤他,也是哼着小调,晃悠悠的就去了。
这个时候,对于失去一个儿子,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反正,他还有个儿子,还有孙子。用一个儿子换取自己和家族的富贵和荣光,好像也不亏来着。
来到荣庆堂,拜见了贾母,贾母张口头一句便问:“上回让你去打听的梅家的事,你打听的如何了?”
贾政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贾母炕头那小女孩,然后才道:“回老太太,儿子已经打听过了,梅家老翰林梅原听说在秋猎场上就已经死了,梅家长子听说也已经死在狱中,至于梅家另外几个儿子,已经判了流放……”
“谁要听你说这些事了,你只说你能不能找到一个梅家的主事人,把琴儿的婚事给退了。她如花一样的年纪,难道就要被这不成事的人家给耽误了?”
贾政略有些尴尬。
贾母素来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他是知道的,这会儿从薛家找到一个就像是得了宝贝一样,在王夫人还没有回府的时候,就自己做主给王夫人收了个干女儿。
连带着,自己也多了个干女儿。
这不,他回家刚第二日,就被贾母派了差事,让他把自己干女儿身上婚约的事给顺利解除。
要是别的事还好办,但是这种涉及风俗、礼制,还有叛逆家族的事,最是难搞。
因为如何叫做顺利解除?
按贾母的意思,梅家虽然一地鸡毛,但若是能找到梅家现在的主事人,可以让他们把宝琴的婚书交还,若是已经找不到,当面签个字画个押,这事也算成了。
“老太太,梅家遭逢大难,家资府邸皆已被查抄,那婚书多半是寻不得了。
至于梅家的人,就算还活着的,也注定只能是罪奴的身份,琴丫头的婚事,算是自然解除了,也不用太过于在意……”
贾政说道。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梅家现在的情况,还能管得了这等事?因此薛家只需要当这件事不存在,也就是了。
让他去死牢里找梅家人,那怎么可以,就算不怕沾上关系,梅家人现在死路一条,怎见得会配合?多半又要趁机提无礼的要求,很是难办,他最不耐了。
贾母沉默了半晌,呶呶道:“我看你就是对琴儿的事不上心,这等事,能是咱们自己说算了就算的了的?
以后琴丫头出嫁,别人家在背后说三道四,你这个做干爹的脸上就好看了?”
贾母的意思也很简单,解除婚约,本来就是为了堵住旁人的嘴的。
只有真的有解除婚约这个事实,宝琴才能真正算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以后有人要是拿这件事说,也能有话来应对。
她难道不知道梅家已经完蛋了,根本不可能再回来完成婚约?
贾珍无言以对,试图转移话题:“老太太说的是,儿子回头再去打听打听……对了,听说宝玉要回来了,大概就这两天……”
“当真?”贾母果然中计,神色振奋起来。
贾政连忙点头称是。
贾母见贾政这副欣喜的模样,心头又有些不痛快起来。
贾政回来那日,她就问过贾政,结果贾政也和王夫人一样,对于贾宝玉身世的事情一无所知……
真的是,太上皇的圣旨里不是说了是贾政收养的么,他自己还能不知道!?
不知道不说,不说怀疑是不是皇家弄错了,还回头怀疑,或许是当年老国公爷暗中与皇家操办的此事。贾宝玉出生那两年,老国公爷还在世的。
贾母虽恼,但是因为无法推翻太上皇的圣旨,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说法。
这就是贾政远道回家,贾母对他还不大待见的原因。
相比较贾政,贾母才是最在意贾宝玉是不是贾家子孙的。
说完了贾宝玉的事,贾母回头想起宝琴的事,自然还是不满。只是也不好当着宝琴的面过于数落贾政,只得无奈道:“琴儿的事,你务必再用心些。
我说句话你可别觉得不中听,要是宝玉在家,这等小事,他定然轻易就能办成,难道你这个当老子的,就这般甘心被你儿子比下去?”
贾政虽然羞愧,但是因为是在贾母面前,倒也不至于无地自容。
在母亲面前出丑、窘迫,甚至可以理解为重孝道……反正贾政是这么觉得的。
告罪一番,正要退下,忽又闻贾母说起另外一件事:“我听说琏儿带了一个女人回家,还传出些不好的话来,这件事你可知道?”
贾政一愣,“什么话?”
贾母见之,又是一恼:“你是一家之主,那些不堪入目的话都传到我耳朵里了,偏偏你还不知道?”
贾政觉得莫名其妙,只好道:“儿子刚刚回京,这几日又有许多同僚登门拜访,儿子忙于这些事,倒是未曾留意家中之事。”
贾母哼道:“连家里的事都管不好,你就是做再大的官,也是个糊涂官!”
以前还没觉得,或许是贾政离家这一年,她的标准被贾宝玉给提拔了好几个档次,以致于现在看贾政哪儿哪不顺眼。
“你既然不知道,便留在这里,等我叫琏二进来亲自与你说!”
贾母说道,又吩咐人去传贾琏。
此时宝琴已经穿好鞋子下炕,见状对贾母道:“老太太,湘云姐姐说园子里有几株梅花开了,我想进去瞧瞧。”
贾母听说,也觉得可能等会的事不大方便宝琴听,便点点头,笑道:“去吧。对了天儿太冷了,鸳鸯,再拿一件毛绒的给她披上,然后你亲自送她进园子。”
亲切关心的话,令旁边刚刚坐下的贾政心里老大的不是滋味。
……
东跨院,书房里,贾琏沉着眉头看着底下几个人。
“二爷冤枉啊,小的们奉命在甜水小巷服侍姨奶奶,那是尽心竭力,兢兢业业的啊,就是给小的们一百八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姨奶奶有非分之想啊。
小的们平常都在外头伺候,连后院的门都不敢迈一步,怎么可能与姨奶奶有染,还请二爷明鉴,不要听信那等谣言啊……”
小厮兴儿哭诉道,其他两个也同样把头磕的蹦蹦作响。
贾琏面色有些难看,有些微的怀疑,又有些愤怒。
自从将他的美人接回家,前头倒是安生,贾母那边半点反应都没有,他还以为事情会比想象中简单。
没想到才过去两日,两府中就开始传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来。
大概的言语就是,说他带回来的女人是个婊子,之前被他养在外头的时候就与下人们不干不净,与下人们私通有了孩子,又想要借着野种上位……
总之,里里外外他贾琏就成了个大王八!
差点把他肺都气炸了。
正要好好审审这件事,忽见院里有人吵吵:“不好啦,姨奶奶悬梁自尽了……”